樂山一行人離去,諾槃陀命人給骨咄祿沏上茶,隨即關上書房的門,把手中的錢幣丟了過去。
“確是蔣守忠的女兒?”諾槃陀問骨咄祿道。
骨咄祿接過錢幣看了看,是一枚貴霜銀幣,這是諾槃陀給蔣守忠的信物,自己也有一枚。
“錯不了,她小時候我見過,雖然過了這麼些年,眉眼之間,還是有幾分相似。”
“嗯。”諾槃陀點了點頭,這貴霜銀幣也確是自己給蔣守忠的。
“他身邊這兩個人?”
“那個自稱是江寧縣不良人的看著也無不妥,倒是蔣姑娘那位夫君……”
“兄弟也覺得他不妥?”諾槃陀問骨咄祿。
“說不上不妥,只是覺得哪裡有些似曾相識。”
“我看他眼神有些閃爍,好像並不若他說的那麼簡單。”
“不過既然蔣姑娘認他是夫君,我們也不好說什麼,蔣大人與我們有恩,我們也是定然當要幫他們的。”
“沒想到蔣大人會橫死,當年如果沒有他,我們可能都活不到今天吧。”骨咄祿的一句話,把兩個人都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隴西的黑戈壁之中,諾槃陀參加的商隊已經斷糧七日了。最後的一點飲用水也在兩日之前耗盡,商隊的人已經開始殺駝馬吃肉飲血,但他們知道,如果再走不出去,駝馬吃完了,他們也是死路一條。
黑戈壁西起弱水,東至甘州,橫跨整個河西走廊,綿延千里。這裡荒無人煙、極端乾旱,一座座光禿禿的丘陵被風蝕日曬的兀突而淒涼。地面遍佈黑色的碎石,稜角分明,植被稀疏,一望無際。
如此荒涼的地方卻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東西往來的商隊,都要在此經歷艱難險阻的考驗。苦歸苦,帶足了補給,跟隨熟悉的嚮導,總是能走出去的。但是近年來大唐與吐蕃的戰事不斷,一路上商隊不斷的遭到吐蕃和突厥軍隊的襲擾,輜重已經失了大半,這才在這黑戈壁之中陷入絕境。
是否還要繼續殺駝馬,商隊裡的人已經產生分歧,其實這也只是大家精神和身體崩潰的徵兆。諾槃陀沒有參與在眾人的糾紛之中,他知道一切都於事無補,這時候只有聽天由命。
諾槃陀生在康居國,家裡是粟特商人,在家裡排行老三。粟特商人有一個習慣,但凡家裡的男子成年之後,就會拿出家裡的部分家底,讓這成年男子去往大唐經商。西域往大唐,千里迢迢,九死一生,但成功了就是一本萬利。歷代的粟特商人都是憑藉自己經商天賦和活著走出荒漠的運氣,延續著絲綢之路上的神話。
出行之前,父親就已經告訴諾槃陀此行的兇險,諾槃陀雖然年紀輕輕,卻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然後現實的殘酷還是遠遠超過了諾槃陀的想象。
又過了兩日,商隊繼續往戈壁灘的深處走著,沿路的白骨已經預示了這是一條死亡之路。很多人已經倒下了,諾槃陀也手握著母親給的念珠在遊離中禱告著,彷彿看見親人們自遠處走向自己。
這黑戈壁晝夜溫差極大,加上數日滴水未進,諾槃陀已經神志不清,渾身發抖。皓月當中,四周四死一樣的寂靜,諾槃陀感覺生命的最後一點溫暖正在逐漸離開自己的身體。
正在這時,商隊中突然有人大喊道:“有人!有人!”
很多人抬起頭,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夜色中,馬鬃山的山坳裡揚起了飛沙走石,塵土之中隱隱的出現了大隊的人馬。
所有人都渴望卻又驚恐的望向遠處,不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樓,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諾槃陀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不管是遇見了救星,還是劫匪,或是幻影,他都只是噗通的一聲倒在了沙礫之中。
諾槃陀醒來的時候,身邊有一個突厥打扮的青年正在給他喂水,諾槃陀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用迷迷糊糊的眼睛盯著眼前的陌生人。
突厥青年也未說話,讓諾槃陀喝了兩個口水之後便起身離開。諾槃陀定了定神,環顧四周,正是那些被救下來的商人,聚集在一起喝水飲食。不遠處是堆積著他們剩餘的貨物,有大唐士兵模樣的人在一旁把守。
諾槃陀明白了,他們是遇到了大唐的軍隊,得救了。
當天夜裡,唐軍的將軍前來視察,慰問了劫後餘生的商人們,此人便是蔣守忠。
原來左威衛將軍王忠嗣剛剛在率部在鬱標川突襲了吐蕃贊普大酋,獲得大勝。副將蔣守忠此行就是帶著部分戰俘返回駐地,卻沒想到在黑戈壁之中遇到了迷失方向的商隊。
商人們感謝了蔣守忠的救命之恩,紛紛要拿出錢財酬謝,蔣守忠不受。商人們又表示要跟隨蔣守忠一起回往駐地,拿出的銀錢是作為路費,犒賞將士們的陪扈,蔣守忠這次勉強收下。商人們清楚,這不僅是感謝唐軍的救命之恩,更是一路上多了安全保障。這絲綢之路上除了兇險的戈壁,更兇險的是沿路的劫匪和吐蕃的軍隊。
唐軍一路往東,又行進了十幾日,這期間,諾槃陀結識那個給他喂水的突厥青年,他叫骨咄祿。
骨咄祿是戰俘,但他並不是吐蕃人,而是吐蕃的奴隸,一個少年突厥狼衛。原來這突厥各部落之間相互攻伐,和吐蕃之間也是紛爭不斷,戰敗一方就會淪為奴隸,骨咄祿很小就做了奴隸,在這次鬱標川之戰中又被大唐的軍隊俘虜了。
一行人中還有一位名伶和一個番僧。這伶人從龜茲來,名叫萊瑞詩。龜茲的舞技聲名遠播,而萊瑞詩又是其中的佼佼者。龜茲是大唐的安西四鎮之一,卻也是大唐和吐蕃的紛爭之地。萊瑞詩也是因為躲避戰亂,向長安遷徙的途中為突厥人所掠。說是躲避戰亂,其實就是隨軍,這也是她們的主要生計來源,當然也是她顛沛流離生活的開始。
這和尚法號不空,獅子國人。因為玄奘法師取經的成功,打通了西行的通路,僧人們在大唐與天竺之間的往來便變得轂交蹄劘。不空法師年少時隨金剛智三藏法師來到中土大唐,此後便在洛陽廣佛寺學習律儀和唐梵經論。金剛三藏法師圓寂之後,不空尊師命,帶著弟子們重回獅子國學習秘法。這次是帶著密宗心法回返長安,卻不料遭遇上了大唐和吐蕃的鬱標川之戰。
一行人跟隨蔣守忠的大隊人馬向東南行進,沒走幾日,卻又遇到了新的麻煩,由於隊伍的人數增加,所帶的飲用水再次告急。
在這麼下去,所有人都得渴死,難道要把剛剛營救的這些人再次放棄嘛?正在蔣守忠兩難之際,骨咄祿獻上了一計。
原來骨咄祿自下在玉門關一帶長大,對周遭的環境最是熟悉,他知道玉門軍以南有蘆葭泉,週二丈,深一丈,駝馬千頭飲之不竭。
不過要想到達這蘆葭泉最快的路卻要經過蛇磧之地,其中遍佈毒蛇,山谷中毒氣如煙,縱橫數十里。凡飛鳥從山谷過,皆會被毒氣所迷,悉數墜地,群蛇吞食。若要繞行蛇磧,至少需要十日,蔣守忠思緒再三,決定冒一冒險。
蔣守忠決定殺十匹駝馬,置於蛇磧谷北,將群蛇引出。但十匹駝馬不夠群蛇吃上半個時辰,還需十位勇士拖上部分駝馬的肢體與大部隊背道而馳,吸引群蛇,為大部隊爭取時間。
骨咄祿自告奮勇,帶領幾名大唐的勇士執行這一任務,但此行也意味著九死一生。
蔣守忠把剩下不多的飲用水全部給了骨咄祿,眾人分頭行動。
十匹駝馬的血腥味立刻吸引了蛇磧谷裡的群蛇,成千上萬的毒物蜂擁而出,漫山遍野的爬行著,看的人毛骨悚然。
蔣守忠帶領的大部隊藉機魚貫而入,進入山谷,群蛇只顧著吃肉飲血,不少都被踩成了肉泥,立刻又被其他蛇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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