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韋雪在後院練功不說,大婚的這一日,少卿府上可謂賓客雲集,朝中的達官貴人,洛陽的名流富賈可都知道,這韋家和安家的高枝是一定要攀的,攀上了這兩家,說不定就攀上了當今聖上。
韋晴梳妝完畢正在閨房等候吉時,安慶宗則在正廳門前迎客,此時卻發生了一絲小插曲。
原來正在這賓客們魚貫而入之時,少卿府門口卻被幾輛馬車給堵住了道路。安慶宗聽見門外的喧囂,便帶著幾名侍從迎了出來。
“少卿大人,恭喜恭喜!”馬車上剛好走下一人,一副富商打扮,身材卻不似一般商人那樣大腹便便,而是結實修長,目光如炬。
安慶宗見到此人,先是皺了一下眉頭,又立刻滿臉堆笑的迎上去,寒暄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薛大掌櫃的親臨,真是蓬蓽生輝!”
“安韋兩家聯姻的大事,安大人也不知會小人一聲,這是覺得我們洛陽的商會入不得您的眼啊!”薛掌櫃抱拳施禮,隨即命手下人開始從幾輛馬車上往府裡搬東西。
“不敢,不敢,都是些兩府的親朋小聚,薛大掌櫃切莫掛心!”安慶總一邊打著圓場,一邊舉手示意搬運的人先停一停。
“一點小小賀禮,望少卿大人不要嫌棄。”
安慶宗命手下開啟了第一個箱子,裡面竟是滿滿的一箱黃金。
“安大人還是莫要在此處檢視的好,我自有禮單奉上。”薛大掌櫃用手掌輕輕一按箱蓋,箱子應聲合上,紅木蓋板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掌印。
安慶宗身後立刻有兩個黑衣人挺身而出,護住了安慶宗,衝著薛掌櫃喊道:“你幹什麼?”
安慶宗擺了擺,示意二人退後,面色一沉,道:“薛掌櫃,這是?”
“這本就是我們和節度使大人說好的,少卿大人一問令尊便知!”薛掌櫃鬼邪的一笑,命人繼續搬運。
安慶總這次沒有阻攔,整整十個大箱子被抬進了少卿府的庫房。
“這裡是禮單,還望安大人笑納。”薛大掌櫃遞過來一張喜帖,安慶宗翻開看了一眼,裡面除了詳細列明的金銀珠寶,落款是一個原型的硃砂印章,上面寫著‘北冥’兩個字。
安慶宗掃了一眼,立刻合上了喜帖,面露難堪之色。
“小人不敢叨擾,這就告退了,還望少卿大人提醒令尊我們的約定。”薛大掌櫃再次抱拳,隨即跳上已經搬空的馬車揚長而去。
安慶宗留在原地,表面淡定,背後卻已被冷汗浸溼,顧不得繼續招呼客人,向著兩個黑衣人使了個眼色,自己則匆忙回到內堂。
安韋兩家的婚禮熱鬧異常,韋雪練完功卻愈發覺得無聊,於是趁大家都在忙碌之際,從後宅偷偷溜了出去。
畫聖吳道子在洛陽的寺廟和道觀裡畫了很多壁畫,韋雪早先聽賈至說起過,如今既然來了東都,自然是要看一看的。
韋慶宗的少卿府在洛陽積善坊內,不遠處便是道觀太微宮。
太微宮本又名玄元觀,是供奉的是太上老君,因避諱玄宗皇帝的名諱,故改名太微宮。
韋雪年紀雖小,卻頗為機靈,街坊四鄰的一打聽,很快就摸到了太微宮的側門口。正值初冬午後,太微宮裡並沒有什麼人,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在門口打著瞌睡,韋雪順利的溜進了大殿。
午後的陽光正好,大殿裡卻還是漆黑一片,只有陽光斜射進來的地方能夠看的清楚。韋雪進得殿來,順著陽光的方向看去,果見牆壁上畫滿了壁畫。
只見這牆上的壁畫氣勢恢弘,從左到右,是五位帝王打扮的人參差錯位,神態各異。五位主角身後是帝釋二十諸天和車馬儀仗,左側由西向東分別為梵天與侍從、持國天、增長天、大自在天和天女、功德天及侍從、日天、摩利支天、地天和侍從、韋馱天、龍王和龍妖。右側由東至西分別為帝釋和天女、多聞天、廣目天、菩提樹天及天女、辯才天、月天、鬼子母及其愛子、散脂大將、密跡金剛、閻摩天和侍從。飛天從雲層中灑落鮮花,一副莊嚴祥和的聖境景象。
韋雪曾在長安城中見過吳道子的地獄經變,那是一副魑魅魍魎的可怕模樣,筆力動怒、變狀陰怪,和眼前的壁畫完全不同,正自猜測這是不是出於同一人之手時,大殿的拐角處走來兩人。
“配極玄都閟,憑虛禁御長。
守祧嚴具禮,掌節鎮非常。
碧瓦初寒外,金莖一氣旁。
山河扶繡戶,日月近雕樑。
仙李盤根大,猗蘭奕葉光。
世家遺舊史,道德付今王。
畫手看前輩,吳生遠擅場。
森羅移地軸,妙絕動宮牆。
五聖聯龍袞,千官列雁行。
冕旒俱秀髮,旌旆盡飛揚。
翠柏深留景,紅梨迥得霜。
風箏吹玉柱,露井凍銀床。
身退卑周室,經傳拱漢皇。
穀神如不死,養拙更何鄉。”
兩人正欣賞著牆上的壁畫,其中一人出口成章。
“子美詩興大發,真是文思泉湧啊!”
“那也比不上畫聖的妙筆來的精彩,你看那仙人天衣飛揚,滿壁風。”
果然是吳道子的畫,韋雪在一旁聽的分明,不由得舉頭繼續觀摩,真的是鬼神如脫壁,風雲將逼人。
“說起來韋大人與畫聖熟稔,有機會還望給在下引薦!”唸詩之人向著另一個拱手道。
“吳老郎君確實曾在阿爺任上做過書吏,不過你也知道,如今畫聖他神出鬼沒,據說聖人想要傳召他入宮作畫都難覓其蹤,愚兄也是無能為力啊……”
“無妨,無妨。韋大人今日能在百忙之中陪杜某參觀這太微宮,在下已是榮幸之至。據說今日可是安韋兩家聯姻之日,韋見素與韋大人同是京兆韋氏,您今日不去應酬,卻來陪我,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
“子美哪裡知道,雖是同族,但我家出自逍遙公房,與他南皮公房無甚交往。他家如今攀附安祿山那廝,我便愈發瞧不上了。所以還要感謝老弟,給了我一個不用去應酬他們的藉口。”
這二人竟然在說自己的家事,韋雪不由得豎起了耳朵聽得仔細。
“韋侍郎將女兒許配給安少卿,恐怕也是聖人的意思吧。”
“嗯。”韋大人點點頭道,“安祿山那廝得聖寵日隆,勢力膨脹,終有一天皇帝恐怕連自己的女兒都要下嫁他家。”
“我聽說,貴妃還認了他做乾兒子,這……”
“子美,咱不談這些朝堂之事,說多了讓人心裡不痛快,你忘了自己是怎麼被那‘野無遺賢’連累成‘遺珠之憾’的了嘛?”韋大人打斷了詩人的話,繼續往前走。路過韋雪的身邊,看看了這個小姑娘,猶豫了一下,心中雖覺得不怕這小姑娘聽去什麼,但也不想多談國是。
這一句‘野無遺賢’似乎點中了詩人的痛楚,他於是點下頭,不再說話。
韋大人見場面尷尬,便打圓場說道:“聽說子美來洛陽之前,曾與李太白同遊梁宋?”
“正是,正是!”詩人聞聽,立刻又來了精神。
同樣來了興致的還有韋雪,早在府中和賈至學詩的時候,自己最愛的就是李太白的詩,沒想到眼前之人竟與李白相識。
“子美和太白必有佳作,快些與愚兄說來!”
“我浮黃河去京闕,掛席欲進波連山。
天長水闊厭遠涉,訪古始及平臺間。
平臺為客憂思多,對酒遂作梁園歌。
卻憶蓬池阮公詠,因吟淥水揚洪波。
洪波浩蕩迷舊國,路遠西歸安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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