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安和田潤葉婚後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就迎來了新年。臘月二十八這天,雙水村飄著炸油糕的香味,家家戶戶都等著過年了。孫少安正在院子裡磨鐮刀,刀刃在磨石上刮出刺耳的聲響。田潤玉挺著肚子在院子裡晾衣服,手指凍的跟胡蘿蔔似的腫。
“少安!少安!”
正在這時,孫玉厚慌慌張張跑進院子,對著大兒子說道:
“滿銀和少平回來了!”
鐮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孫少安眯縫著雙眼,對著父親問道:
“你說啥?”
孫玉厚激動的搓著雙手,看得出來老爺子很高興,只見他說道:
“人現在就在村口呢,王滿銀那小子還拎著勞改隊的鋪蓋卷,說是公社突然給放的,也沒說個緣由……”
孫少安臉色沉了下來,他瞥了一眼田潤葉,見她正咬著發白的嘴唇,手指無意識的揪著衣角,這個細微的動作,讓他心裡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孫少安彎腰從地上撿起鐮刀,對著父親說道:
“爹,你找屠戶割斤肉,今晚咱家包餃子。”
孫玉後愣了一下,隨即,對著大兒子嘟囔著:
“還有兩天才三十呢,就算是要吃餃子,也不用非趕在今天呢。”
“讓你去就去!”
孫少安突然提高了嗓門,少見的發了火,嚇得孫玉厚哆嗦了一下,不明白這大兒子的火氣到底是從哪兒來?不過他還是照辦了。
等孫玉厚走遠,孫少安一把拽過田潤葉往窯洞裡拖。他踉蹌著扶著門框,肚子不小心碰了一下,疼得直抽氣。孫少安卻不管不顧的把他摔在炕上,稻草屑揚起來都迷了眼。孫少安不陰不陽的對田潤葉說道:
“這都是你爹乾的好事兒吧?”
田潤葉沒顧得上疼痛,而是第一時間用雙手護住了自己的肚子,然後回道:
“我……我不知道……”
孫少安掐住田潤葉下巴,他手指用力,在她蒼白的面板上留下了紅印:
“裝啥糊塗?田福堂能耐大呀,勞改隊的人都能說放就放,咋的?這是朝我來顯擺他本事大了?”
“哥,嫂子,我回來……哎呦!”
窯洞外傳來了腳步聲,王滿銀CP笑臉的剛探過頭,話還沒說完,就被孫少平給拽走了。孫少安鬆開了手,朝著地上啐了一口,然後冷聲道:
“告訴你爹,用不著他假好心,有些事不是說抹就能抹去的!”
說完,孫少安摔門而去。走出窯洞的孫少安知道自己很失態,可他就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當初王滿銀出事兒的時候兒,二爸和田福堂找到家裡,一個勁兒的勸父親到公社給王滿銀陪綁挨批,愣是逼的父親往嘴裡灌剛燒開的水,好懸沒給自己弄成啞巴,這件事情一直橫亙在孫少安心中。
再就是弟弟孫少平,這可是孫家唯一出息的讀書苗子,結果愣是在學校被冤枉成了小偷,而這一切的開端卻都是因為田潤葉。
哪怕當初她的用意是好的,可是卻害了弟弟在勞改隊呆了兩年,成為了名聲掃地的階下囚,一輩子的前途都毀了,這一切都讓孫少安意難平。
田潤葉癱坐在土炕上,聽著院裡熱鬧的寒暄聲。孫少平在問娘和奶奶的身體,王滿銀則是在向媳婦孫蘭花吹噓勞改隊的見聞,唯獨沒有一人問她怎麼樣了。田潤葉感覺肚子裡的孩子在不安的踢動,彷彿像是在抗議著冰冷的世界。
田潤葉發現,自己和孫少安真的結婚在一起後,他好像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陌生的簡直快讓自己認不出來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才是孫少安的本來面目,上一世的賀秀蓮如此,這一世的她也同樣不能免俗。他骨子裡就是個封建的大男子主義,在他眼裡,女人永遠都只是附屬品,乖乖在家聽喝就好。
更何況孫少安之所以會娶田潤葉,為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狗屁愛情,就只是想讓田福堂心裡不舒服,給他添堵而已。
現在噁心田福堂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索性連裝都懶得裝了。因此,天潤葉也走上了上一世和賀秀蓮一樣的老路,在孫家成為了食物鏈最底層的存在,甚至處境還不如當初嫁到孫家的賀秀蓮。
今晚為了給勞改釋放的王滿銀和孫少平接風,孫家難得改善伙食,吃上了餃子,只不過吃餃子時的氣氛有些詭異。田潤葉好歹也是孕婦,孫玉厚把第一碗烙給了田潤葉,然後說道:
“潤葉,多吃點,虧得你爹……”
孫玉厚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兒子給瞪了回去。別人不清楚怎麼回事兒,他們卻是最心知肚明的。如果不是田潤葉嫁到了孫家,王滿銀和孫少平勞改釋放還得日子呢,田福堂,這是在向他們家示好呢。
在勞改隊三天餓九頓的王滿銀,此時吃的是滿嘴流油。別看他是家裡的大姐夫,可是卻非常懼怕孫少安。只見他試探著問道:
“少安,你說奇不奇怪?那天,公社書記突然來勞改隊視察,點了名要見我和少平,問了幾句就讓放了,我當時恍惚聽見書記提你老丈人名字了……”
“吃飯都堵不住你的腚眼子!”
孫少安把醋瓶墩在桌上,一家人頓時噤聲,只有吞嚥餃子時的咕嚕聲。
田潤葉食不下咽,他想起前些天回孃家時,父親確實問過少平的事,當時還嘆氣說“年輕人難免犯錯誤”,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那是在套話。
雖然和李向前離婚的事讓老人心裡很不好受,可自己終歸是他的女兒,他心裡還是在偏幫著自己的,想到這裡,田潤葉心中有些酸楚。
吃完晚飯,撿完桌子,田潤葉還是按照往常那樣洗碗。洗碗的時候,婆婆突然塞給她個雞蛋,眼神有些躲閃的說道:
“自己藏著吃,你爹是個明白人。”
田潤葉捏著溫熱的雞蛋,鼻子有些發酸,只覺得這一切都來的好諷刺。自打嫁過門,婆婆還是頭回給她好臉色,只因為父親賣了他們個人情。
本以為這一切都會過去,誰知當天夜裡,孫少安就把她給搖醒了,酒氣噴在臉上,手探進田潤葉的衣襟裡,粗魯的揉捏著。估計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清醒的狀態,含糊的嚷嚷道:
“得意了?你爹賣我好大個人情啊!哪天回孃家,告訴你爹——嘔——”
話還沒說完,孫少安突然俯身嘔吐起來。穢物濺在褥子上,酸臭氣瀰漫開來。田潤葉默默起身收拾,用凍僵的手指擦洗著被褥。孫少安癱在炕頭打鼾,夢裡還在罵罵咧咧:
“田福堂……老子不欠你的……”
別看已經過完了春節,可是雪卻下的更大。初二的那天,田潤葉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孃家走,到家的時候,棉鞋已經溼透了。田福堂正在院子裡掃雪,看見她時手裡的笤帚頓了頓。
“爹。”田潤葉感覺聲音啞的自己都陌生。
田福堂“嗯”了一聲,繼續掃雪。掃到她腳邊時突然說道:
“關於少平工作的事兒,我打算過完年把他安排在村中學,跟潤生做伴兒當老師,好歹他也是上過高中的人。”
田潤葉眼眶一熱,她爹還是這樣,做事情永遠不直說,拐彎抹角的施恩,還要擺出施捨的姿態。她輕聲說道:
“用不著,少安……不樂意。”
笤帚停住了,田福堂直起了腰,皺紋裡夾著雪沫,冷笑著說道:
“這還由得他樂意不樂意了?你回去告訴孫少安,別給臉不要臉,他爹去年偷隊裡玉米的事兒,我還沒有往上報呢,不是我人老了記性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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