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吧……”
孫玉婷眼睛不住地往新窯洞那邊瞟,嘴硬的說道:
“聽說那個姓葉的是個讀書人,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哪來的那麼多錢?”
“讀書人?”
賀鳳英嗤笑了一聲,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還是讀書人呢,咱村裡你是為數不多的讀高中的,結果咋樣?你也像那個姓葉的似的,把戶口給遷到城裡了?你能讓田福堂這麼巴結你?”
妻子賀鳳英的這些話像針一樣紮在孫玉亭的心上,他想起了前些天去田福堂家裡彙報工作,提及賀家時,田福堂那意味深長的的眼神:
“玉亭啊,以後對賀家客氣點,那可是咱們村裡的貴客。”
夜裡,這對心裡藏著事的夫妻,躺在土炕上,倆人都跟烙餅似的睡不著覺,各懷著心事。賀鳳英翻來覆去半天,突然坐起身來,對著丈夫說道:
“當家的,你說,那雞咱還送不送了?”
孫玉亭跟個霜打的茄子似的沒吭聲,之前準備的那隻老母雞,因為一直在猶豫,已經瘦了一圈。現在看這情形,一隻雞怕是拿不出手了。
賀鳳英也不是傻子,相反,她比猴還奸,自然是看出了丈夫的意思,咬了咬牙然後說道:
“要不……把咱圈裡那頭半大的豬崽送過去吧?”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孫玉亭猛地從炕上爬起來,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妻子,然後大聲道:
“那豬崽再養幾個月就能出欄了,值好幾十塊呢!”
“那你說咋辦?”
賀鳳英聲音裡帶著哭腔,日子過得糟爛點她不怕,她享受著自己當婦女主任時,村裡人用畏懼的眼神看她。現在賀家人的到來,讓她意識到自己曾經擁有的東西,可能會永遠的離自己而去,這種心理落差比殺了她還難受。
孫玉亭心裡也是一顫,他想起了田福堂對賀家人的重視。要是這個新來的賀耀宗真在支書面前說點什麼,自己這個大隊支部委員的位置,怕是都坐不穩。
第二天一大早,孫玉亭胡亂的喝了兩碗糊糊粥,然後繞道來到了村東頭“視察”。新窯洞前圍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個個都是嘖嘖稱奇。
“瞧瞧這石牆,一塊毛刺都沒有!”
“聽說裡面還打了水泥地,比公社辦公室都氣派!”
“呵呵,老田親自監工,那還能差得了?連偷奸耍滑的都不會有!”
孫玉亭在一旁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正巧這時,田福堂陪著賀耀宗從村口的方向過來。孫玉婷連忙擠上前,臉上堆起諂媚的笑,開口道:
“田支書,賀老哥,這窯洞起的可真排場!”
賀耀宗淡淡地點了點頭,昨晚他聽賀秀蓮介紹過,這個人就是自己那個遠房堂妹賀鳳英的丈夫,看面相就是個奸懶饞滑的貨,所以他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倒是田福堂看見了自己的頭號忠犬眼前一亮,開口道:
“玉亭你來的正好,賀老哥家新近剛搬來,需要安頓,你幫著張羅張羅,缺什麼,直接去大隊部支,我批條子。”
這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啪”的一下扇在孫玉亭的臉上,他孫玉亭在雙水村也是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見過田福堂對別人這麼大方過?田福堂的態度讓孫玉亭的心沉到了谷底。
回家的路上,孫玉亭的腳步格外的沉重。到家後,妻子賀鳳英見他臉色不好,小心翼翼的問道:
“打探的咋樣了?”
孫玉亭長嘆了一聲,一張臉好似苦瓜似的,輕聲道:
“準備豬崽兒吧!”
這兩口子相對無言,那隻半大的豬崽在家裡的地位,已經不只是最值錢的活物那麼簡單了,老母雞和它相比,壓根就沒什麼可比性。全家人都指著它過年換錢呢,我現在為了和賀家修復關係,他們倆也算是拼了。
傍晚時分,孫玉亭兩口子呼哧呼哧地抬著捆得結結實實的豬崽鬼鬼祟祟地往村東口走去,豬崽吱哇亂叫,引得不少村民探頭張望。
“看什麼看?!”賀鳳英沒好氣地吼了一嗓子,臉上火辣辣的,今天這場面對她來說無異於當場處刑。
到了賀家新窯洞前,孫玉亭,猶豫了半天才伸手敲門,來開門的正是賀耀宗。
孫玉亭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五官都快擠到一塊去了,結結巴巴的說道:
“賀……賀老哥……聽說您家安頓了,這是我們兩口子的一點心意……”
賀耀宗瞅了瞅那頭掙扎著的豬崽子,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這倆貨,眉頭緊鎖,說道:
“孫委員你太客氣了,這禮太重了,我們不能收。”
“堂哥,這都是應該的!”
賀風英趕忙上前插話,眼神有些畏縮的說道:
“一筆寫不出兩個賀字,咱們都是親戚,以後還得指望著您多關照呢!”
正在這時,田福堂吃完晚飯過來串門兒,看到眼前這情形,哪還猜不到這兩口子是因為啥?他故意把臉一拉,沉聲說道:
“玉亭,你這是幹什麼?不是陷賀老哥於不義嗎?就算是賀禮也沒有這麼送的啊,讓別人看到了會怎麼想?”
孫玉亭見了田福堂,就好像是老鼠見了貓,天然性的畏懼,他趕忙解釋道:
“不是……就是一點心意……”
“心意領了,東西抬回去。”
田福堂擺了擺手,從葉晨的出手闊綽,他就能看得出這一家子,壓根就不是差錢的人,只是修個窯洞,就捨得掏五百塊錢的主兒,整個雙水村就沒有比他們家過的更豪的了。見他輕咳了一聲,然後發話道:
“賀老哥家缺什麼,大隊都會幫著解決,你們要是真有這心思,不如多幫襯幫襯新鄰居!”
賀耀宗雖說瞅這兩口子不順眼,但是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反而盡到了禮數:
“孫委員的心意我們領了,只是這東西確實不能收,不合規矩,以後常來串門就是。”
孫玉亭兩口子灰頭土臉的又扛著豬崽子往回走,路上遇見幾個村民,都在小聲的竊竊私語,孫玉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回到家裡,賀鳳英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都沒進屋,直接在院子裡嚎啕大哭:
“這叫什麼事啊?!豬崽子沒送出去,臉倒是丟盡了!”
孫玉亭蹲在門檻上,用力的吧嗒著旱菸。煙霧繚繞中,他也回過了味兒來,能捨得掏那麼厚一摞錢去修窯洞的人家,又怎麼會看得上自己家這仨瓜倆棗?沒見田福堂那樣的,都在巴結人家?自己也是失心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