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原城裡的團聚溫暖而歡欣,但是現實的壁壘卻堅不可摧。在招待所住下的第二天晚上,葉晨便與賀家人進行了一次深入懇切的談話。燈光下,他的表情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清晰。
“爸,姐,姐夫。”
葉晨將一杯熱茶推到賀耀宗面前,聲音沉穩的說道:
“在黃原的這幾天,你們應該也看到了,城裡和咱們鄉下確實是兩個天地。你們能來,我和秀蓮心裡說不出的高興。我們都盼著一家人能在一起,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賀家人全都紛紛點頭,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的憧憬。葉晨話鋒微轉,語氣裡帶上幾分現實的凝重:
“但是有件事我們必須得面對,那就是戶口的問題。在當下這個年月,政策是鐵板一塊,“農轉非”的口子卡的死死的。
這不是走關係、託人情就能辦成的事兒,至少在現階段是絕無可能的,就算我父母在醫院和學校都有些面子,但是也絕對跨不過這條紅線。”
客廳裡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賀耀中的臉上還是那副沉穩的神情,賀鳳英和常有林兩口子則是莫名的覺得有些心慌,剛剛還火熱的心,彷彿被澆了一盆冷水。他們這才意識到,那張薄薄的戶口紙,才是真正區分“城裡人”和“鄉下人”的天塹。
“那……那咱們這醋坊……”賀秀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促訪是肯定能開!”
葉辰回答的非常乾脆,隨即拿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方案:
“但是咱們的戶口當下落不到黃原城裡,我想好了,目前最好的去處是原西線石圪節公社下面的雙水村。”
“雙水村?”賀耀宗皺起了眉毛,這個名字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當初遠房堂妹賀鳳英不就是惦記著把小女兒騙去那裡的嗎?他對這個村落印象極差。
葉晨自然看出了老人的顧慮,笑著對他解釋道:
“爸,此一時彼一時。雙水村的支書田福堂,跟我還有些交情。我提前都已經聯絡好了,那裡離黃元城不算太遠,政策也允許落戶。
咱們先把根紮在那裡,把醋坊拌起來。等將來政策鬆動了,咱們再想辦法往城裡遷,這是目前惟一可行、也是最穩妥的路子,您覺得嗎?”
賀耀中沉默的旱菸,煙霧繚繞中他權衡著。女婿考慮的周全,話也說的在理,雖然心裡有些落差,但好歹活了這麼大歲數,他明白人得順應時勢。半晌後,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回道:
“成,就按你說的辦。只要咱家的手藝在,到哪兒都能開出花來!”
……………………………………
休整了幾天後,葉晨帶著老丈人賀耀宗和姐夫常有林,乘坐班車來到了原西縣石各街公社,雙水村支書田福堂早已等在了公社門口。
田福堂是個精明的莊稼漢,臉上總掛著看似憨厚,實則算計的笑容。一見到葉晨,尤其是感受到葉晨言語間的分量和隱約透露出的“表示”後,他的熱情瞬間達到了沸點。
“哎呀,葉醫生!歡迎歡迎!賀老哥,常兄弟,歡迎來我們雙水村安家落戶!”
田福堂緊緊握著葉晨的手,為了防止外人窺探到二人之間的關係,他還特意用了當初葉晨在縣醫院中醫科幫他診脈時的稱呼,熟落的跟著眾人打招呼:
“手續的事兒就包在我身身上了,公社這邊人頭我都熟,不就是落戶嘛,沒問題!咱們村正好缺賀老哥這樣有手藝的人才!”
寒暄過後,葉晨將一個厚厚的信封不著痕跡的塞進了天夫堂的口袋。田福堂右手指頭一捻,那厚度讓他心頭猛的一跳,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真誠了,幾乎要滴出蜜來。
葉辰的語氣十分平靜,但卻分量十足,對著田福堂說道:
“田支書,我岳父一家初來乍到,在這兒安家落戶,起窯洞的事兒就得勞煩您多費心了。
我們的要求不多,地段要好,要足夠敞亮;窯洞要結實,夠他們一大家子人住,材料用工也都要最好的!”
“哎呀呀,葉醫生您這就太見外了,放心吧!”
田福堂拍著胸脯邦邦響,對葉晨打包票道:
“咱絕對給賀老哥安排的明明白白!村東頭那邊有片好崖面,朝陽、乾爽、地基硬實,我回去馬上就組織人動工!到時候我親自盯著,保證比給我自己家起窯洞還要上心呢!”
田夫堂這句話絕非虛言,葉晨的那個信封裝了足足五捆大團結,在這個一個壯勞力一天掙不到一塊錢的年代,這簡直是一筆無法想象的鉅款。
在當地娶一房媳婦,彩禮也不過一二百元,這五百塊足以讓田福堂成為雙嘴村首屈一指的富戶。他豈止是上心吶,簡直是恨不得把賀家人當祖宗給供起來。
錢能通神,亦能驅鬼推磨。在鉅款的開路下,田福堂爆發出了驚人的能量和效率。他親自劃定了村東頭最好的一塊宅基地,視野開闊,地勢高燥,遠離溝渠溼氣。
不止如此,田福堂甚至動用了全村最好的石匠和木匠,工錢給的足,伙食開得好,頓頓有油水。在材料上更是毫不吝嗇,青石地基打的又深又牢,箍窯用的磚瓦都是新燒製的上等貨,檁條椽子選的都是粗壯結實的硬木料。
整個施工期間,田福堂幾乎天天泡在工地上,比監工還監工,幾乎達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確保每一個環節都毫無瑕疵。
村裡人都在私下裡議論著,老田這怕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對這戶即將新來的特價未免也太好了,這窯洞起的,比他自己家那孔用了多年的好窯洞還要氣派、還要精細!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一孔寬敞明亮,堅固結實的新窯洞,就在雙水村落成了。
窯面石牆打磨的平整,門窗嶄新的刷著桐油,裡面的空間極大,別說住三口人了,就算是再來三口,也能住得下,甚至還預留了未來做促訪的操作間和儲藏室。
當葉晨和賀秀蓮再次來到雙水村,看到這孔新窯洞時,連他們都感到有些意外。葉晨知道錢會好用,卻也沒想到田福堂能辦得如此漂亮。
賀耀宗撫摸著光滑冰涼的石牆,看著寬敞的院落,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他雖然老實,但也看得出,這窯洞的質量和位置,絕對是村裡頭一份的,二女婿把事情辦得妥帖極了。
田福堂搓著手,臉上洋溢著幹成一件大事的得意,笑著問道:
“葉醫生,賀老哥,還滿意不?”
“太滿意了,田支書,真是辛苦您了,太感謝了!”賀秀蓮連忙道謝。
葉辰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說道:
“田叔,您費心了,這份情誼我們記下了。”
安家落戶的手續在田福堂的全力疏通下,一路綠燈的辦妥了。賀家人的戶口,終於落在了雙水村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雖然並非最初期望的黃原城,但是這樣一個堅實溫暖的起點,已足以讓他們充滿希望的開始新生活。
賀耀宗站在新窯洞前,望著雙水村的天空,對身旁的女兒女婿們說道:
“這窯洞,就是咱們客家在黃原的新根兒。往後就住在這,把咱賀家的醋坊牌子,重新豎起來!”
嶄新的生活隨著這空用巨資和誠意開闢出的窯洞,正式開始了……
賀家新窯洞落成的訊息,像是一陣風似的,吹遍了雙水村的每個角落。孫玉亭蹲在自家破舊的窯洞門前,遠遠望著村東頭那氣派的新院落,心裡像是打翻了醋罈子似的酸的直冒泡。
“看啥看?再看那也是人家的!”
賀鳳英沒好氣地摔打著門口的笤帚,灰塵揚的老高:
“要我說啊,田福堂這是吃了迷魂藥了,也不知道咋了,對這個外鄉人這麼上心?”
孫玉亭縮了縮脖子,沒敢接話,他想起這一個月來,田福堂天天在工地上跑的那股熱乎勁,心裡更是七上八下的。
作為田福堂鞍前馬後的多年跟班,他實在是太瞭解自己這位主子的性子了,這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兒,能讓他這麼賣力討好的人,肯定不簡單。
賀鳳英突然湊到丈夫身邊,手裡做了個捻錢的動作,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說姓葉的那小子,是不是私底下給田福堂塞了不少這個?”
孫玉婷心裡咯噔了一下,那天去公社門口迎人,他作為田福堂的頭號舔狗,自然也是在場的。記得當時他隱約看見葉晨往田福堂口袋裡塞了個厚厚的信封,當時他也沒多想,現在回味起來,那厚度讓他手心都有點發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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