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姿態從容得像是在自家律所開策略研討會。
“小吳，”
沈柔放下茶杯，給了閨女一個讚賞肯定的眼神後，溫和的聲音在略顯凝滯的空氣中響起，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冷靜分析，
“你和小月牙兒分析得很透徹，尤其是把這矛盾的本質看得非常清楚。
這種困局，表面上看是法律和商業規則的兩難，但它的核心，恰恰是你們陷入了資本邏輯的思維定式。”
吳楚之聞言微微一怔，虛心求教：“沈姨的意思是？”
“你們的思路，無論是籤IPA還是找原住民買地皮，出發點都是試圖透過資本和法律契約的力量，構建一個自認為安全封閉的堡壘，來對抗政治風險。”
沈柔目光灼灼，直指核心，“你潛意識裡想複製的是在相對成熟穩定市場環境下的操作模式——花錢買保險（國家協議）或者花錢買資產（土地使用權）。
但在阿根廷當前的局勢下，這個思維是錯的。”
她頓了頓，進一步點破，
“契約，只有在有強力保障契約執行的環境下才有效。
阿根廷現在恰恰缺乏這種環境。
其政府自身都面臨IMF勒緊的絞索、街頭抗議的風暴和被華爾街覬覦的虎口，它自己簽署的國家協議都可能隨時因為政治更迭或更高層面的國際壓力，比如IMF要求你開放股權或提高稅率等，你籤的協議隨時可以變成廢紙！
同樣，你與原住民籤的協議，在國家力量面前，那點‘法定權利’的屏障，同樣脆弱不堪。”
沈柔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棋手，已經看到了破局的關鍵落子點，
“所以，解決方案不在於在‘資本契約’這個維度上做選擇題——無論是選A還是選B，都是陷阱。
你必須跳出來，思考如何在更高的維度上重塑規則的制定環境和執行保障。”
沈柔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核心在於，要讓阿根廷政府自己主動、積極地站到‘保障’你這份投資合同有效性的位置上來！
讓他們自己去說服議會、平息社會爭論、抵禦外部壓力，來確保你與原住民社群達成的協議是受到國家承認和保護的，而非可有可無的一張紙！”
吳楚之眼神猛地一亮！
沈柔這番抽絲剝繭的分析，如同一道刺破迷霧的強光
！他腦海中瞬間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資訊碎片——薩爾塔省廣袤貧瘠的鹽沼、原住民社群困頓的生活現狀、阿根廷政府急需外匯儲備的窘境、拉美國家普遍對“外資引入”在特定條件下的容忍甚至渴求……
“我明白了！”
吳楚之脫口而出，語氣帶著撥雲見日般的興奮，
“這就不是個二選一的問題，而是個需要創造‘第三極’的解題思路！”
他語速加快，思路在沈柔的點撥下變得無比清晰，
“關鍵在於，我們不能把原住民當作需要對付的障礙，而應該把他們繫結，轉化為我們爭取阿根廷政府支援時的重要籌碼！”
聽到這裡，蕭亞軍嘴角掛起了笑意，“具體怎麼做？”
吳楚之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三步走！
第一步，與原住民社群深入談判，坦誠溝通。
不僅僅是購買一個一次性使用權，而是提出一個更具誘惑力的、長期繫結共同利益的合作模式——股權分潤！
我們要成立一個合資的開發實體（JV），薩爾塔省的原住民社群可以用他們擁有的特定土地使用權作價入股！
讓他們佔有一個雖然比例不高、但絕對有實質意義的分紅股份！
未來鋰礦的利潤，他們可以按比例分享！”
餐桌上，沈柔和蕭亞軍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微微頷首。
分潤，不是他們引導的方向，但顯然吳楚之的這招算是大殺器了。
吳楚之受到鼓勵，繼續闡述，
“第二步，拿著這份包含原住民社群深度參與的合資方案，以及他們對未來穩定生活和工作機會的強烈期望，這非常重要，原住民要能站出來發聲支援專案，讓他們和我們一起去找阿根廷政府談判！
談判的核心不是去求一個所謂的‘國家擔保’，而是向當局描繪一個多贏的、極具共贏意義的藍圖——”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我們可以強調：
‘外資信心’示範：本專案是阿根廷金融危機後，首個真正落地、大型、並直接惠及當地弱勢群體的高質量外資專案！它將成為阿根廷政府吸引更多外資進入資源領域的標杆案例和信心證明！
‘社會穩定’抓手：為大量失業的原住民社群提供直接就業崗位和長期分紅收益，有效緩解貧困地區的緊張局勢，增加對中央政府的向心力，是寶貴的執政業績！
‘新能源前沿’名片：鋰是關乎未來新能源革命的戰略資源，阿根廷以此專案切入全球鋰產業鏈，能提升國家科技形象和國際話語權！”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將合資協議的核心條款尤其是原住民股權部分，嵌入或尋求與阿根廷政府簽署一個涵蓋如基礎設施建設、技術支援、人員培訓等更廣泛領域的綜合性合作備忘錄或框架協議中，並將其對外高調公佈！
讓這個專案，成為阿根廷政府面向國際社會展示其‘投資友好’、‘保護投資者合法利益’、‘兼顧發展與公平’形象的視窗！
這對於阿根廷政府來說，是其‘災後’重建投資者信心的重要基石。”
吳楚之幾乎要拍案而起：“到了這一步，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未來，阿根廷政府內部或某些政治勢力想推動國有化，想撕毀合同……
他們動的不再僅僅是‘奎森特基金’一家外國公司的財產，他們同時動搖了國際投資者對阿根廷保護外資產權的信心。
第一個示範標杆倒了！
砸掉了薩爾塔省成千上萬原住民手中的飯碗和分紅來源，社會穩定風險陡增，他們的選票沒了！
更是在自我閹割阿根廷在未來能源版圖上的位置！
成本之高，風險之大，足以讓任何還有一絲理智的政客望而卻步！”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沈柔：“媽，您說的太對了！讓原住民成為我們的盟友而不是敵人，讓阿根廷政府從潛在的不穩定因素，變成我們這份‘分潤’協議的被動守護者！
這才是跳出‘兩頭堵’死衚衕的活棋！
您剛才說的‘要讓阿根廷政府自己主動站到保障合同的位置上’，就是這個意思！
這和簡單地去求一個冷冰冰的IPA，完全是天壤之別！”
沈柔終於暢快地笑了起來，那笑容裡充滿了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悟性與決斷力的讚賞，
“聰明！一點就透！這就是用利益集團繫結代替對抗，用‘政治影響力’和‘公眾形象壓力’來換取實質性的商業安全期！
‘分潤’是戰術，‘標杆效應’和‘形象工程’才是戰略！
小吳，你在戰略層面的敏銳度，很不錯！”
蕭亞軍在一邊補充道：“當然，這需要非常精細的設計和極其有力的政府公關與社群工作，每一步都不能出錯。
原住民的信任、政府關鍵人物的共識、協議文字的縝密、輿論引導的精確，缺一不可。
尤其要讓原住民社群真實感受到專案的利好和我們的誠意，讓他們發自內心地願意和我們站在一起，向阿根廷政府傳遞積極訊號。
這不僅僅是個法律問題，更是一個複雜的政治經濟學命題。”
吳楚之用力點頭：“爸放心，道理明白了，我會立刻調整薩爾塔那邊雄總的操作策略，讓他把重點放在構建這個多方利益共同體上，特別是打通原住民和政府的關鍵環節。”
一場關於千億美元級戰略資源佈局的險峻博弈之道，就在這溫馨又不失緊張的家宴餐桌上，在幾道家常菜的香氣縈繞中，被清晰地點透了方向。
沈柔如同一位深藏不露的劍客，輕描淡寫間就為吳楚之撥開了籠罩在阿根廷鋰礦寶藏上的重重迷霧。
“啪！”
一聲清脆的筷子敲擊聲響起。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蕭老太爺將筷子往碗上一擱，眼睛還看著電視螢幕。
上面是剛才關於阿根廷政府首鼠兩端表現的新聞回放，老太爺嘴角噙著對剛才吳楚之和沈柔對話的瞭然與滿意，
“行了，吃飯！專業上的事，你們幾個關起門來再細聊。眼下，菜都涼了！”
老爺子的話如同最高指令，輕鬆化解了飯桌上稍顯緊繃的專業討論氛圍。
蕭亞男立刻笑著招呼：“對對對，吃飯！今天是家宴嘛！來，小吳，嚐嚐你媽媽點的這道糖醋小排，這可是玥珈從小愛吃的……”
蕭玥珈剛才一直屏息凝神聽著吳楚之和她媽媽的交鋒，既為自己的心上人如此出色而暗自欣喜，又被他那股投入事業的凌厲氣勢所吸引。
此刻被小姑這麼一調侃，臉蛋又飛起了紅霞，偷偷地在桌下使勁擰了吳楚之的大腿一把，眼神嬌嗔，彷彿在說：“都怪你！”
好吧，她也不知道怪他啥。
但是就不能怪了嗎？
主要是耳朵紅紅的，她得找個發洩口。
吳楚之裝作若無其事，夾起一塊小排放到蕭玥珈碗裡，
“嗯，玥珈喜歡的，肯定錯不了。來，多吃點。”
眼神卻帶著笑，意味深長地瞟了她一眼，彷彿在回應：“多吃點，養好身體，‘軍令狀’要靠你呢！”
這份無聲的小動作被旁邊一直眼巴巴看著的楊陽捕捉到了，他終於吃完排骨，滿嘴油光，突然指著吳楚之大聲問，
“叔叔，姐姐臉好紅！你是不是偷偷用遊戲機收買姐姐讓她答應給你生小娃娃啊？
上次張偉給他未來姐夫說玩超級瑪麗通關一次就認他當姐夫，給他們打掩護出去玩，結果被張偉姐姐打得好慘！”
童言無忌，一語如同驚雷！
“噗——！”
“咳咳咳……”
“陽陽！”
餐廳裡瞬間亂成一團。
蕭亞男手忙腳亂地去捂兒子的嘴，沈柔嗆了一口湯連聲咳嗽，蕭亞軍一臉哭笑不得，楊斌努力繃著臉把眼睛挪開假裝看天花板。
吳楚之秒懂，衝著楊陽眨了眨眼，表示買遊戲機的暗號他收到了。
蕭老太爺則是愣了一瞬，然後直接繃不住，爆發出極其爽朗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好！好小子！你爸你姑你姐的號是廢了，但小楊陽這個號，我看行！以後有發展！”
而風暴中心蕭玥珈羞得無地自容，一把捂住通紅滾燙的臉，連耳朵尖都紅透了，恨恨地低吼，
“楊陽！六一兒童節，姐姐一定送你一個大禮包！”
一場原本嚴肅凝重中又暗藏機鋒的家宴，終於在這個活寶表弟的神奇助攻下，徹底滑向了雞飛狗跳又充滿煙火氣的家庭聚會氛圍裡。
那關乎鉅額財富與國運博弈的沉重話題，此刻也被這份最真實的溫情和笑聲，暫時溫柔地包裹了起來。
電視螢幕上，關於阿根廷明日經濟刺激計劃的新聞還在無聲地滾動著，但那已是另一個戰場的硝煙，隔著一萬八千公里與一個溫暖的太平洋。
餐廳裡，蕭家眾人其樂融融的笑聲，將那遙遠國度的愁雲慘霧驅散，只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和楊陽委屈巴巴的控訴，構成了一幅溫暖生動的家庭畫卷。
家宴，終究在家常的閒談與收拾碗碟的輕響中漸近尾聲。
蕭老太爺率先離席，慢悠悠地踱步到正廳靠窗的紅木太師椅上坐下，拿過旁邊小几上的紫砂壺，自斟自飲。
昏黃的落地燈映在他佈滿深刻皺紋的臉上，為他披上了一層沉靜的釉色。
他抬眼，目光越過收拾餐桌的眾人，精準地落在了正準備幫蕭玥珈整理杯盤的吳楚之身上。
“小吳，”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熱鬧的空氣，“陪我後院走走消消食。”
吳楚之聞聲，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對蕭玥珈使了個“放心”的眼色，快步走到老爺子身邊，恭敬地應道，“好的，爺爺。”
他自然地想去攙扶，卻被蕭老太爺擺擺手拒絕了。
“老子沒老到這地步！”
老爺子拄著手杖，腳步不快，卻異常穩健地率先向後院走去。
吳楚之緊隨其後。
時值深冬，燕京的夜風寒冽刺骨。
穿過抄手遊廊，一踏入四合院的後院，一股冷空氣便撲面而來。
呵氣瞬間凝結成霜霧。
後院的景緻不如前院齊整，幾株落了葉的石榴樹和棗樹在夜色裡伸展著乾枯的枝椏，映著清冷的星光。
角落裡還堆著前幾日未化盡的積雪，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銀白。
兩人沉默地踱了幾步，腳下的石板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蕭老太爺在一片相對開闊的青磚地上站定，
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夜空，幾顆寒星閃爍。他沒回頭，聲音像是被夜風濾過，帶著一種空曠感，
“孫女婿，屋裡頭人多嘴雜，有些話，得跟你單獨說說。”
吳楚之也站定，微微躬身：“爺爺您說，我聽著。”
“阿根廷那頭……你折騰得怎麼樣了？”
蕭老太爺的語氣很淡，彷彿在問今晚的菜鹹了淡了。
吳楚之略微整理了下思緒，開始簡潔明瞭地彙報，
“比索做空的頭寸，二期基金80億美刀已建倉完畢，很順利，採取黑市的方式流入的。
我們利用黑市1:2和官方1:1.4中間的差額，形成了套利盤。
初步計算，利潤相當可觀。
最關鍵的，是後續抄底礦產資源的資金流有了堅實的支撐。
薩爾塔省的鋰礦是我們錨定的首要目標，雄總那邊盡調初步完成，媽剛才也點明瞭破局的關鍵點，就是如何繫結原住民與阿政府形成對我們有利的利益共同體。
等阿根廷政府宣佈刺激計劃和匯率新政後，預料比索將再次大跌，國際市場恐慌情緒蔓延時，就是我們全面啟動談判和資源併購的最佳時機。
華爾街那邊，他們佈局更大，胃口也更野，奎森特目前的規模還不足以引起他們全面圍剿，但不出意外，他們也已經早就注意到我們了……”
他語速平穩，條理清晰，將金融戰場與實體資源掠奪的藍圖展開在老人面前。
然而，他的話還沒完全說完，就被蕭老太爺抬起的一隻手打斷了。
“好了。”
老爺子轉過身，昏暗中那雙經歷過戰爭風雲的眼睛卻異常明亮，直直地看著吳楚之，
“這些彎彎繞繞的，我老頭子聽不太懂。什麼槓桿、空單、匯率波動……
幾十年前打仗的時候，算的是人頭、算的是槍彈、算的是給養。
時代變啦，花樣多啦。”
他頓了頓，語氣沒有半分輕視，反而透著一股豁達的坦誠，“
這趟水太深，裡面玩的都是頂精明的狐狸和大鱷，但你的本事我是放心的。
該怎麼做，你自己把握尺度就是，無需事事向我報備。”
吳楚之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老爺子想聽的是具體的進展和困難。
但他立刻意識到，這並非漠不關心，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信任與放權。
蕭老太爺話鋒一轉，那股戰場統帥的氣息驟然瀰漫開來，夜風都似乎為之一肅，
“不過！我今天叫你出來，不為別的，是想點你幾句，也聽聽我這個老行伍的幾句心裡話。”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而凜冽，如同淬了火的刀鋒，
“既然你把這事兒定義為‘貨幣戰爭’，那就要把這個‘戰’字刻進骨頭裡，擺在心頭第一要緊處！
小子，記住老頭子用血換來的真道理——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吳楚之心上。
“戰場之上，生死相搏，一分仁慈就是千萬人頭落地！
一分優柔寡斷，就是覆滅之禍！
商場如戰場，到了你玩這麼大攤子的地步，那更是你死我活的叢林搏殺！
那幫國際資本巨鱷，哪一個不是踏著屍山血海爬上來的？
他們對獵物，可曾有過半分心慈手軟？
你要在他們嘴裡奪食，從虎狼群裡叼走最肥美的那塊肉，就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婦人之仁！”
吳楚之感覺一股寒氣從脊椎竄起，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老爺子話中那赤裸裸的殘酷與冰冷殺意。
蕭老太爺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盯著吳楚之的眼睛，彷彿要穿透他的內心，
“記住我的話：該下死手時，就給我下死手！絕對不要猶豫！無論是對外……”
他遙遙一指南方，指向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方向，“還是對內！”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來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對內？！”
吳楚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重點，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複述了一遍，帶著一絲疑惑。
他目前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外部戰場，尤其是虎視眈眈的華爾街。
何來的“對內”需要下死手？
蕭老太爺見他怔愣的神情，嘴角竟然緩緩勾起一抹洞察世事的冷嘲笑容。
那笑容沒有絲毫溫度，彷彿在寒冬中凍硬的湖面折射的光芒。
“傻小子！”
他哼了一聲，語氣帶著恨鐵不成鋼，卻又似乎蘊含著某種更深沉的憂慮，
“你以為那萬里之外的金雕、餓狼就夠可怕了？
別忘了，就在你身邊，就在這片我們自己的地方，有些人的脖子後頭，那根‘辮子’還牢牢地拴著呢！”
吳楚之心中劇震！
恐怕不僅僅是遠方的豺狼……
在權力、資本與意識形態糾纏的複雜網路中，國內同樣存在著一股力量——他們的思維方式、利益立場，是站在大洋彼岸那邊的！
他們對吳楚之的行動、對他在阿根廷的“虎口奪食”、對奎森特基金的迅速崛起，會如何看待？
是歡迎？
還是會視其為破壞規矩的異類、甚至因好戰而“引狼入室”的危險分子？
這“辮子”，是指親西方的思想、是被滲透腐蝕的立場、是不顧國家利益只圖私利的買辦心態！
蕭老太爺彷彿看穿了吳楚之瞬間的明悟，他猛地抬手，做了一個乾脆利落的下劈手勢！
那動作快如閃電，帶著當年征戰沙場的決絕氣勢！
“孫女婿，我很欣賞你以前說過的一句話，‘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是有國界的。’”
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同冰珠，砸在吳楚之心上，
“但是資本，孫女婿，記住了，資本家是有國界的，資本也必須要有！
現在有的人忘記了這一點，就比如說那曾經被你坑殺的顏義山一般，他們是奉行‘資本無國界’的。
孫女婿，你上次做得很好，這種人……留不得的。
一定要做到，‘殺無赦！斬立決！’這六個字！
既然這些人自己不想剪掉那根辮子，死抱著不願意撒手……
那就連根剪！乾脆把他們的腦袋——一併剪掉算了！留著也是禍害！
莫要等他們成了氣候，把你、把蕭家、甚至把更大的盤子都捲進旋渦裡去打爛！
打爛了瓶瓶罐罐還好說，就怕打斷了脊樑骨！”
這話中的狠辣與決絕，讓吳楚之遍體生寒，卻又醍醐灌頂！
他終於完全明白了老爺子那“軍令狀”背後所代表的更殘酷的戰場——那不僅僅是金融資源的掠奪戰，更是一場存在於內部、悄無聲息卻可能同樣兇險的清除戰！
老爺子在用最血淋淋的方式，告訴他這場“貨幣戰爭”的多維性和殘酷性。
華爾街是明敵，而那些“辮子”，是暗雷！
一陣冷風捲過，吹動蕭老太爺花白的鬢髮。
老爺子似乎也覺得剛才的話過於肅殺，緩步走向後院角落，那裡豎立著一道高牆，厚實古樸的青磚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這道牆將吳楚之和蕭玥珈這套四合院的主院與原本被分割出去的另一部分院牆隔離開來。
老爺子抬手，蒼老但有力的手指拂過冰冷的青磚牆面，動作竟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和懷戀。
良久，他忽然開口，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豁達的笑意：
“這牆，礙事。”
吳楚之還沒完全從方才的肅殺氣氛中回神，下意識地應道：“啊？”
蕭老太爺轉過身，臉上帶著釋然的笑，月光下那笑容似乎真的輕鬆了許多，
“找個時候，把這牆給我打通了。連成一塊兒，敞亮。”
吳楚之愕然，望著這堵歷史遺留下來的隔牆，一時有些不明所以。
打通這牆，意味著……要連通隔壁？
emmm……
他倒是很想。
可想想之後，他覺得這野望是完不成的。
蕭家不要臉咩？！
但蕭老太爺這麼說……他眨巴眨巴眼睛，“爺爺，您的意思是……”
吳楚之試探著問道，他總覺得這背後還有深意。
“沒別的意思，”
蕭老太爺擺擺手，打斷了他的猜測，“僅僅就是字面意思。
打通它，以後這整個院子，就是玥珈和你自己的地方了。寬敞。”
他抬頭，目光似乎穿過圍牆，看向更遠處燈火通明的前院正廳方向，
“我啊，以後除了你們接我來過年，就不來這兒了，看見這牆，就想起當年……
我搬離這座院子，就是怕自己睹物傷懷，老想起玥珈她奶奶。
過去的事，過去啦。
我年紀大了，還是喜歡清靜點，挪個窩，就跟你岳父他們，在燕大的園子裡住著。
那地兒，樹多，陽光好，學生多。”
他看著吳楚之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赧然和一絲隱藏的憂色，忽然又笑了，這次笑意更深，帶著一種通透的了悟，
“小子，別多想！老爺子我看人沒看走眼。
你不是要走仕途那塊料，也不是安分守己過日子的人。
你有野心，也夠狠！
想得明白‘開枝散葉’是第一要務，要把你老吳家的血脈徹底揚起來，這就很好！這就對了！”
他用力地拍拍吳楚之的胳膊，眼神中充滿了對這條路選擇的肯定和鼓勵，
“我不管你在外面怎麼攪動風雲，怎麼在豺狼窩裡折騰。
你在岸上，把腳跟扎穩了，把這枝散開了，葉長盛了，根基打瓷實了……”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託付的重量：“這也是對我們蕭家，最實在、最有力的保護傘！”
這番話，如同最後的註腳，點破了今晚這場家宴深層次的聯絡。
老太爺拆分蕭家旁支，是為了集中、是為了斷尾求生；
他“催生”軍令狀，是為拆分提供無可辯駁的理由，是為未來的主脈核心奠定基礎；
他點撥吳楚之對內對外的“狠絕”，是為他在這場驚濤駭浪中保駕護航；
而此刻鼓勵他“開枝散葉”、揚老吳家血脈，並讓他打通這院牆——則是將吳楚之這個本身能力強大、且未來家族前景必然繁盛的女婿本身，視為蕭家主脈未來最堅實的一道屏障！
這既是信任，更是最聰明的依附！
後院的風依舊寒冷，但這一刻，吳楚之心頭卻彷彿燃起了一團火。
就在這時，前廳隱隱傳來了電視新聞主持人清晰而略顯嚴肅的聲音，穿透夜色，再次將那個遙遠國度的硝煙拉近。
雖然聽不真切每一個字，但“IMF”、“僵局”、“強硬表態”、“匯率機制”、“銀行限制”、“大規模示威”、“破產程序”等碎片化的關鍵詞，如同一個個冰錐落入水中，預示著那片大陸上，由冰冷的數字和絕望的情緒交織而成的貨幣戰爭風暴，已然到了全面爆發的臨界點。
風暴，真的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