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時間1月7日夜
燕京九龍山莊會議室的空氣彷彿在燃燒，暖氣開得很足，但更灼人的是瀰漫在房間裡的亢奮。
窗外是首都冬日鉛灰色的天空，室內卻是一派火熱景象。
巨大的液晶螢幕上是CNN的直播畫面。
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騷亂的人群像沸騰的洪水，衝擊著銀行脆弱的玻璃防線，燃燒的輪胎和紙質的美元符號照亮了混亂的夜空。
冰冷的英語畫外音與鮮紅刺目的滾動字幕如同死神的宣告：
“阿根廷國會緊急透過《公共緊急狀態法》，授予總統杜阿爾德‘經濟獨裁權’：廢除固定匯率制度，強制美元存款按1:1.4比索化！發行‘阿根廷元’支付工資……
國家風險指數突破歷史性3000點！主權債務違約規模預計可達1550億美元！銀行限制取款政策延長至2003年！股市蒸發市值750億美元！”
“我靠！成了！真他孃的成了！”
果核科技營運長吳毅航猛地一拍紅木會議桌，聲音洪亮，差點把旁邊專注資料的陳星火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位燕大副校長、經濟學家蕭亞軍的得意門生，同時也是吳楚之與國安特殊溝通的橋樑，此刻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與敬畏。
他指著螢幕上那行“比索貶值40%”的紅字，激動得手指都有些顫抖，
“董事長！神了！你小子真特麼神了！算得太準了！”
由不得吳毅航不興奮。
他們手裡那80億美金，按1：1.4兌成比索就是112億！
比索貶值40%，他們手裡的80億美刀，償還債務後還剩約22.8億美元！
本金5億，收益率457%……
“暴利！天大的暴利啊！”
吳毅航覺得這比搶錢都來得快。
而會議桌主位上的吳楚之，雙臂抱胸，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獵鷹，死死鎖住螢幕上那一行宣告阿根廷經濟崩潰、也宣告他佈局成功的“貶值40%”字樣。
他嘴角緩緩勾起，並非開懷的笑，而是一種掠食者在血泊邊緣呲出獠牙的冰冷弧度。
“董事長，”
陳星火扶了扶金絲眼鏡，鏡片後同樣是難以抑制的興奮。
這位蕭家門徒裡的“大師兄”，前摩根士丹利投行大中華區投資總監，如今是奎森特基金實際操盤團隊的舵手，對於“落袋為安”有著近乎本能的渴望。
“現在是否按預案執行減倉指令？提前兌現部分利潤把本金先退出來？”
他說著，手已經移向了加密電話。
“減倉？”
吳楚之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銳利的目光掃過吳毅航和陳星火，最後停在陳星火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陳師兄，現在才哪兒到哪兒？現在，所有人都給我牢牢的記住了！
美刀兌比索匯率，不突破1：3的警戒線，絕不動平倉的念頭！”
他的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
房間裡瞬間安靜下來。
吳毅航和陳星火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換成了驚疑和凝重。
1：3？！
這意味著比索要在現價基礎上再暴跌超過114%！
這……如果這個數字達成，那麼收益絕對是巨大的。
但是！
巨大的收益誘惑背後是難以估量的風險。
“1:3？這收益……”
吳毅航喃喃自語，轉頭看向陳星火，兩人目光交匯，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難以置信和一絲不安。
但是兩人衝著對方呶呶嘴後，也只能無奈的雙手一攤。
沒人敢質疑。
哪怕是陳星火這個交易界的大拿，都自覺沒這個資格。
安然事件中吳楚之那近乎預知的精準操作讓他們心有餘悸。
更關鍵的是，無論是師門還是高層，都有嚴令：阿根廷一役，一切指揮權歸吳楚之！無人能撼動，無人敢質疑！
會議桌的末端，一個原本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猛地抬起了頭。
韓毅，曾經的貨車司機，如今的果核財務部試用員工，吳楚之刻意栽培的前世“師父”，黝黑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極致的震撼。
他像個認真聽講的學生被拋進了一道天文謎題裡。
1：3？
他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要是匯率到1：3，同樣80億美刀豈不是能變成……240億比索？
歸還80億比索後的利潤，是160億比索，摺合美刀53.333億！
1067%的收益？！！！
這個數字如同天雷轟頂，砸得他頭暈眼花。
長期生活在最底層的思維，瞬間將他拉回了物質匱乏的現實。
1.5元一包的泡麵……53億美刀能買多少包？
堆起來怕是要把大半個燕京城埋掉！
6塊錢一斤的豬肉呢？能堆滿多少個養豬場？
還有房子，他記得自己去中介那打聽租房時，中介說燕京房價現在是4809元一平米……
這麼多錢能買多少套多大的房子？！
一個荒誕又無比真實的念頭在他腦海裡炸開：天啦！這麼大的房子，這麼多的豬肉、泡麵，恩公就算再找6個老婆，多少輩子才能吃完用完啊？
他自己這輩子能活成千年王八萬年龜？！
這份源自生活最底層的、樸素到近乎滑稽的震撼，無聲地在會議室激盪，與螢幕上那串足以撼動世界的冰冷數字形成了荒誕的諷刺映照。
吳楚之的思緒無比清晰。
他記得很清楚，前世歷史記載，2002年上半年比索兌美元匯率曾一路崩至1:4，甚至短暫觸及1:5的深淵。
理論上，他完全有理由追求那更高的利潤，自己打出所有的子彈後，甚至再找國家配點資，兩百億以上的美金利潤唾手可得。
但是他更清楚，華爾街那群嗜血的資本巨鱷，絕不會容忍一隻來自華國的“小鱷魚”在它們精心佈設的獵場上鯨吞如此巨大的獵物。
打光所有的子彈，壓上身家性命去貪圖1:4乃至1:5的極限利潤，就是在萬丈深淵之上走鋼絲，必然招致國際資本的聯手絞殺，那將是真正的死局。
1：3這個臨界點，是他經過精妙計算後絕對的安全警戒線，是生與死的分水嶺。
此時1:1.4的匯率，空間還很大。
“兩位師兄，”吳楚之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
“浮盈只是賬面富貴。匯率市場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金礦等著我們去挖——阿根廷崩塌的實體經濟。
比索崩盤，物價飛漲，百業凋零，正是抄底核心礦產資源的黃金視窗。
告訴我們的談判團隊，付款日期給我定在未來三個月、半年乃至更久之後。到時候……”
他嘴角的冰冷弧度帶上了一絲嗜血的算計，“比索？還能值幾個錢？我們用現在匯率籤的合同，用將來爛草紙一樣的比索付款，匯率差這塊肉，能吃得滿嘴流油！這才叫通吃！”
這番戰略，是將金融掠奪與實體資源掠奪完美結合。
吳毅航和陳星火瞬間明悟，眼神中的疑慮被徹底點燃的火熱取代。
安然奇蹟在前，鐵令在後，他們選擇了無條件的信任與執行。
吳楚之目光如電，瞬間轉向吳毅航，命令精準而堅決。
“吳姐！其他礦種交給國家戰略團隊去談判，時間充足，隨便他們折騰。
但是！薩爾塔省‘鋰三角’的鋰礦——屬於我們自己的核心戰略資源，必須在3天之內我們的人要進場！
我不管你怎麼安排，3天！
極限時間！
而最遲月末，我要看到完整的、滴水不漏的、具備法律效力的盡職調查報告擺在面前！不惜一切代價！”
“是！保證完成！”
吳毅航應聲如雷，立刻起身，走到角落拿出那部加密衛星電話，低聲卻快速地調兵遣將，一場針對阿根廷鋰礦資源的閃電戰正式打響。
加密電話接通的那個瞬間，吳毅航的背脊如同拉滿的弓弦般瞬間繃直，所有的雜念被強行壓入腦海深處。
他沒有絲毫寒暄，直接切入了全球衛星地圖介面，手指精準地點在阿根廷西北部的一片區域，聲音冷靜而迅疾，
“勘探隊Alpha小組全體注意！薩爾塔省，HombreMuerto鹽灘！
董事長前幾天親自用紅色馬克筆圈定的核心紅區，優先順序調整至最高！
暫停所有其他次級地塊作業，集中資源給我摸透紅區的鋰濃度分佈、滷水儲量邊界和開採地質條件！……
對，裝置追加部署！不惜成本！”
他一邊下達著指令，銳利的目光一邊緊鎖著螢幕上那片位於安第斯山脈東麓的、在衛星視角下顯得廣袤而荒涼的白色鹽灘——
這張衛星地圖的圖層之上，彷彿清晰地覆蓋上了吳楚之書房那張巨大的、被半杯冷掉的巴西濃咖啡不慎暈染開一片赭紅色汙漬的南美“鋰三角”戰略勘探規劃圖。
那抹彷彿血跡般的咖啡漬此刻正與電視上外布宜諾斯艾利斯因暴亂而對映天際的血色夜幕詭異地重合。
那張規劃圖上代表希望的“紅區”標記，正透過衛星電波和吳毅航鏗鏘的指令，在萬里之遙的鹽漠深處，強硬地化為不容置疑的現實版圖。
吳楚之的目光沒有一絲停留，轉向主位後側靜靜坐著記錄的女子——姜素素，他的貼身秘書，也是他心愛的女人之一。
吳楚之的聲音緩了些，卻帶著深謀遠慮的意味，
“素素，立刻替我正式預約冰冰的父親。
走官方正式渠道，打到人行辦公室，我以果核科技董事長的身份申請正式拜訪，談‘戰略性產業基金合作’事宜。”
他特意加了最後這個引子。
姜素素黑白分明的小鹿眼裡閃過一絲迷惑。
讓自己打電話去預約他和冰冰她爸的會面？
她覺得……這好像……
好吧，完全就是脫了褲子放屁的事！
而且，金融戰如火如荼之際拜訪央行領導談合作？
但她對自己男人的信任是絕對的。
她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深意，瞬間明白這絕非普通拜會。
她嫣然一笑，溫順點頭：“好的，我馬上去辦。我會安排好，保證有記者抓拍到你走進人行大樓的畫面。”
不需要更多解釋，她便領會了吳楚之意圖製造的“資訊煙幕”。
一直凝神看著這一切的陳星火，鏡片後精光一閃，突然脫口而出，聲音帶著驚疑，“董事長！您這…該不會是在擔心…我們這邊有…？”
“哈哈！”
不等吳楚之開口，剛結束通話衛星電話回來的吳毅航朗聲笑著拍了拍陳星火的肩膀，
“大師兄，你這句簡直是無比正確的廢話！怎麼可能沒有？
小師弟這招高明，‘將計就計’！妙得很！”
吳楚之臉上的冰冷完全化開，露出一個近乎狡猾的嘿嘿笑容，眼神如同盯著群狼的猛虎，
“沒錯！我就是要給他們看！就是要讓華爾街那群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知道，我吳楚之手頭還攥著新造的、閃亮的‘子彈’。
讓他們挖空心思去查證，去調動力量堵死他們認為我的‘糧草通道’！
最終目的，就是讓他們心滿意足地認定，我已經是山窮水盡、孤懸海外、可以被他們放心大膽圍上桌分食的‘孤家寡人’！
嘿嘿……”
陳星火一點即透，立刻明白這是吳楚之要佈下一個以自身為餌的精妙陷阱。
但旁邊的吳毅航猛地倒吸一口涼氣，他剛才以為只是誘敵，現在才徹底明白這計劃中蘊含的恐怖野心！
他指著吳楚之，眼珠子瞪得溜圓，聲音都變了調：“我的老天爺！小吳！你別告訴我……
你是想把華爾街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也……也一塊算計進去往死裡坑啊？！”
吳楚之只是聳了聳肩，動作輕鬆隨意，但臉上的笑容卻危險得如同盯緊獵物的黑曼巴蛇。
他用最簡潔最傲慢的英文回應：“Whynot?”（有何不可？）
無需等待兩人的震驚，他轉頭看向角落安靜記錄的韓毅，“韓毅，你先到隔壁休息室等我。今天的會議內容涉及到的操作手法，晚些我再單獨和你講解。”
韓毅聞言心頭一熱。
恩公不僅將“想學投資”的請求記在心上，還特意安排單獨輔導！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和會議室內凝滯的空氣中，他恭敬起身，離開前對著吳楚之以及牆上阿根廷暴亂新聞深鞠一躬。
那正是他夢想踏入的戰場。
“咔噠”一聲輕響，厚重的會議室門在韓毅身後悄然關上，將那個金玉滿堂卻又暗流湧動的世界隔絕開來。
幾乎與此同時，牆壁內嵌的巨幅電視螢幕上，那個正在瘋狂燃燒、扭曲變形最終碎裂的巨大美元符號猛地亮起，血紅的火光彷彿穿透了牆壁，在剎那間照亮了走廊昏暗的一角，也映亮了韓毅微微側過的臉龐和他眼中跳躍閃爍的光點。
那不是火光在瞳仁中的倒映，而是從心底深處重新被點燃、比螢幕上的火焰更加熾熱的火苗！
這團火，在他以前蜷縮在破舊貨車的駕駛室裡，被枯燥的長途路途中那個廣播裡關於東南亞金融危機的激烈討論所點燃，儘管微弱得幾乎要熄滅於生活的泥沼。
那是他投資之魂的最初萌動。
走出門時，這個在一眾大佬面前顯得笨拙侷促的小會計，動作有些僵硬，粗糲的手指卻下意識地、極為珍重地按了按左胸口的衣袋。
那裡藏著一本磨毛了邊、紙張泛黃的《投資學原理》。
就在昨夜，在寂靜的宿舍昏黃的燈光下，他讀到“貨幣危機傳導機制”章節時，滿腦子還是乾澀的概念和抽象的鏈條。
然而剛剛，電視里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震天動地的怒吼、破碎的櫥窗、熊熊燃燒的車輛…那些刺目驚心的畫面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的感官。
書上冰冷的文字瞬間被賦予了血肉的溫度和窒息的重量，貨幣貶值的狂風如何在瞬間抽乾經濟血脈、恐慌如何像病毒般蔓延……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控到了理論的骨骼與血肉之間的聯結。
這股衝擊來得太猛烈，讓他的腳步在走廊裡都有些虛浮。
走廊盡頭，唐國正此刻正帶著人警惕地來回巡視，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
韓毅腦中翻騰的理論與現實碰撞得過於劇烈，急需一個宣洩口。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攔住了唐國正，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唐叔…那個…信用違約互換，在實際操盤的時候，到底應該先看主權CDS的走勢，還是先盯緊匯率的波動？”
唐國正猛地停住，愕然地張著嘴，看著眼前這個面紅耳赤、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年輕人，彷彿在聽外星人說話。
足足兩秒的死寂，韓毅瞬間被這無聲的錯愕驚醒。
一股巨大的羞赧猛地竄上頭頂，他慌忙低下頭，脖頸僵硬，
“對不起唐叔！我又犯傻了！瞎問的！”
說完幾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開。
他倉皇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留在原地的安保組氣氛才稍有鬆動。
緊跟在唐國正身後的汪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油光發亮的光頭，一臉匪夷所思地看向唐國正，壓低了聲音嘀咕，
“頭兒，這孩子……不會是讀書讀魔怔，腦子瓦特了吧？那嘴裡蹦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旁邊幾個年輕力壯的安保小夥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顯然覺得韓毅這書呆子氣又冒失的樣子確實有點滑稽。
唐國正卻沒有笑。
他粗糲的手指下意識摩挲著下巴，深邃的目光仍追隨著韓毅消失的方向，似乎穿透了牆壁。
半晌，他才若有所思地聳了聳寬闊的肩膀，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在走廊裡響起，帶著一種老兵特有的、洞悉世情沉浮的通透，
“不瘋魔，不成活。搞那些數字啊風浪的，沒點這股子瘋勁兒怎麼行？看著吧，這小子……也許真能有點大出息。”
這話一出，汪凱摸著光頭的手不由得頓住了，臉上殘留的笑意也僵住，慢慢化作了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豔羨。
他重新看向空蕩蕩的走廊盡頭，目光彷彿黏著在了韓毅剛剛站立的地方，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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