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憐花微微抬首,看了眼裘千丈離去的方向,而後緊緊閉上了眼睛。
唯有她知曉,裘千丈是真的沒有騙李信。
因為這十幾年來,裘千丈的命本就是她幫忙續的,對方已只剩這幾日光陰。
裘千丈此舉,主要目的當然是將慕容龍城騙離,但或許也存了幾分希冀……
慕容龍城想要去大洋彼岸,便要靠裘千丈帶路,就不會眼睜睜看著裘千丈死在半路,所以一旦裘千丈毒發瀕死,慕容龍城應會出手。
但到了裘千丈而今地步,就算慕容龍城武學修為再高,本事再大,也是束手無策了……
何憐花無奈而絕望的閉上眼睛時,李信在地下密室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卻又無路可走時,被慕容龍城用內氣裹挾在半空的裘千丈,忽的朗聲開口,用著此生可以使出的最大力氣,哪怕嗓子嘶啞,哪怕筋疲力竭!
他喊,也或者說,他是在吟唱:“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吟唱到此,又哈哈大笑一聲,再以著更高的聲音道: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聲音漸漸縹緲,何憐花再度睜開眼眸後的視野中,已再看不到慕容龍城和裘千丈半個身影。
何憐花也熟悉情花下的密室機關,開啟了氣孔,卻依舊沒開啟石門。
這時,她輕聲道:
“他確實沒騙你……他只剩下了沒幾日壽命。”
“由得他去吧,他若不去,這臨終一騙便算不得圓滿,那樣就算到了九幽黃泉,他亦會不甘!”
“你先前也聽到了,靠著我的獨門奇方,才得以給他續命,但其實也只續到了大約四年前。”
“那時,他本以為已必死,便是我也是這般認為。”
“他說你已成家,還娶了好幾個懂事又威風的老婆,連孩子都生了,他很開心,也沒了多少牽掛,就算死去,也無所謂了。”
“可我還是不甘心,我想要讓他繼續活著,哪怕只再多幾年,也是好的。”
“而後我苦心鑽研許久,也是靠著機緣巧合,還真的……又找到了另一種奇法!”
“那就是……”
“不再是以我的血為引……而是,以我自身的生機為引!”
“用我往後餘生,再換他三四年壽命!”
“這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我只說想到了另外的藥方。”
“但這也確實是最後一次續命了,因為這法子只能用一次,因此即便是再拿別人的生機為引,也起不到絲毫效果了。”
“由得他去吧……”,何憐花再重複了句先前的話,但聲音卻越發空悠了,似乎陷入到了某種回憶當中。
“他這一生,一直把自己塞在緊實的套子裡,也確實不容易。”
“難得在人生的最後,肆意任性一把。”
“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他,是他救了我。”
“我本姓上官,乃是上官劍南唯一倖存的幼女,在遠走湘西,沒了鐵掌幫這一龐然大物的庇護後,因自身實力微弱,擔心被宋庭獲知身份而報復並牽連到五毒教,這才改姓為何。”
“其實連我父親上官劍南,也是他救的,而並非他那個兄弟。”
“父親感念他救命之恩,便將他收為了弟子。”
“我陪他一起學藝,他開心的跟我說,他從小就一直夢想著能碰到一位大英雄,大高手,指點他武藝,讓他也能仗劍江湖,瀟灑人生!沒想到,還真碰到了這樣的機會!”
“等他學有所成,今後……他想要當個大英雄,大俠客,他說……只有那樣,才會不枉此生!”
“我就依偎在他懷裡,靜靜的聽著,和他一起,感受著他未來的夢!”
“那其實也是我的夢……”
“行俠仗義,逍遙人間,快意恩仇!”
“他沒讀過多少書,更沒背過詩詞,但是我會,我把李太白的《俠客行》說給他聽,他聽的歡喜,一遍遍的去記,終於記得滾瓜爛熟,直到現在,也沒忘卻分毫……”
“他說,詩中說的,那就是他嚮往的未來!”
“然而,誰能想到……”
何憐花淡淡的苦笑起來:“誰能想到他資質竟然差到了那種地步,我父親辛辛苦苦教他兩年,卻連鐵掌功的入門基礎都沒學會……”
“父親並未因此而看輕他,但他……看出了父親眼中隱藏的失望和無奈。”
“堂堂抗金大英雄上官劍南,豈能後繼無人!?鐵掌神功絕學,豈能斷送在他的手裡?”
“所以不得已下,其實也剛好是因為……我父親暗疾復發,堅持不了太久了。”
“他將他的孿生弟弟,也就是裘千仞引薦給了我父親,而他自己……則永遠脫離了鐵掌幫。”
“同樣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而且還是孿生而出,但可笑的是,兩人的天賦卻是天差地別!他弟弟資質天賦極高,從此上官劍南後繼有人,而他則……夢碎了。”
“呵呵,碎了一地……”
“他感覺人生沒了希望,開始放縱自己,每天不停的喝酒,酒醉了就一遍一遍的吟誦那《俠客行》,直到沉沉睡去。”
“這樣也不知頹廢了多久,一年,還是兩年亦或三年……”
“他不光頹廢,甚至脾氣也越來越差,動輒對我打罵,我理解他,但時間長了後,也無法忍受他,再加父親已經去世,鐵掌幫掌控到了裘千仞手中,我對那幫派也沒了歸屬。”
“於是在他又一次的醉酒瘋鬧後,我終於……無比失望的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