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能還天下黎庶一世太平,是為不仁!”
“難道王上就只怕眼下那些迂腐愚夫的恥笑,就不怕天下萬民、不怕萬世青史的詰難嗎?”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趙牧就這麼梗著脖子與韓紹對視。
端的是好一個鐵骨錚錚的諍臣!
而被他如此頂撞的韓紹,似乎也惱了。
“趙牧!你放肆——”
只是他這一聲喝罵,換來的卻是一眾鎮遼軍將卻是齊齊躬身。
“王上息怒!”
“末將等皆以為趙將軍此言不差!”
“還請王上勿要辜負先皇信重!以天下為念,莫要輕赴險地!”
韓紹目光掃過一眾軍將,片刻之後,似乎終於冷靜下來。
“可是孤若不去神都,何人能將當今陛下從那些逆賊奸吝手中解救出來?”
說到這裡,韓紹忽然長嘆一聲,神色似有不忍、悲憤。
“如今逆賊當道,致使天子蒙塵,形如傀儡木偶。”
“孤雖為燕王,卻也是大雍之臣,怎可坐視天子受此奇恥大辱?”
見韓紹說來說去,還是要去神都,一眾鎮遼軍將彼此對視一眼。
隨後忽然有人站出來大聲道。
“王上既為雍臣,甘願為天子親赴險地!”
“然,我等亦為燕臣!”
“自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王上獨自赴險!”
“如今王上心意已決,我等不好阻攔!只能隨王上同往!”
此話一出,頓時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不錯!若王上執意奉旨!”
“請王上帶末將同往!”
聲音從點將臺上響起,傳至點將臺下。
只片刻之後,下方就傳來了陣陣甲冑碰撞的鏗鏘聲,以及那句——
“若王上執意奉旨!”
“請王上帶我等鎮遼軍同往!”
此話初始只是一小片,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轉瞬便響徹了整片天地。
“若王上執意奉旨!”
“請王上帶我等鎮遼軍同往!”
站在點將臺上的韓紹眼前這般情形,神色似有錯愕。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你們這是要害苦了孤啊!”
提兵入京,這是無可辯駁的謀逆鐵證。
“孤乃大雍忠良,如何能行這等同謀逆之舉!”
只是面對韓紹的呵斥,有人則斷然道。
“王上為先皇親賜都督中外諸軍事!”
“此番提兵入京,也只為解陛下於倒懸、誅殺禍國逆賊!天下何人能言王上謀逆?”
這一聲斷喝形如當頭棒喝,韓紹神色似有觸動。
好一番猶豫掙扎後,終於化作一聲嘆息。
“你們也是這麼覺得?”
這話是跟下方那片黑甲汪洋所說。
而聽聞他這話的數十萬鎮遼軍將士,幾乎沒有停歇便山呼回應道。
“請王上下令發兵!”
“誅殺逆賊奸吝!以清君側!”
……
總的來說,這一場作秀結果算是很成功。
韓紹還算滿意。
只不過在對上趙牧那副邀功的表情,韓紹還是忍不住打擊道。
“還要多練。”
“回頭可以跟李赫請教一二。”
回想當年的草原上,他與李赫配合多默契。
與之相比,他趙牧實在是差遠了。
趙牧聞言,臉色頓時一苦。
說起來,李赫回來已經有些日子了。
只不過這廝一去神都便是十載,如今越發不像個武人了。
他有些親近不起來。
尤其是這廝近來與李文靜那老狐狸走得很近,據說有拜入其門下修習法家之術的意思。
這樣一來,別說是趙牧,就算是他叔父李靖也在主動疏遠他。
此時聽到韓紹這話,趙牧第一反應便是在暗自揣度這話的用意。
直到對上韓紹稍顯遺憾的眼神,趙牧這才醒悟過來。
其實韓紹只是想讓他們這些舊人多親近親近,莫要辜負了那一番同歷生死的緣分跟情誼。
只可惜啊,一切終究是變了。
就像他與韓紹,過去他們是司馬和軍候。
而現在……是君臣。
所以哪怕心裡已經明白,趙牧對韓紹那話也只是嘴上唯唯諾諾,卻從始至終執禮甚恭。
……
興平二年,六月。
正月出神都的禁軍,短短半年便以風捲殘雲之勢將大部分陷於黃天道之手的州郡收復。
這一路的所向披靡,引得天下人無不側目。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為公冶縉要趁此堂皇大勢,一舉將黃天道殘存的餘孽盡數清掃乾淨的時候,接下來那十萬禁軍卻陡然兵鋒一轉,竟開始了向豫州雲集。
剛開始的時候,不少人還有些不明所以,搞不懂公冶縉到底想幹什麼。
可漸漸地,所有人便回過味來了。
這是要對幽州那位出手?
毋庸置疑。
一個坐擁六州之地、手握數十萬虎狼雄兵的大雍燕王,換做任何一個帝君在位都會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如坐針氈。
只是……這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和神都那些朝臣的想法差不多,都覺得姬胤這個新君實在是太急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
這世上有些事情徐徐圖之才是上策。
上來就這般迫不及待,吃相太難看不說,關鍵是這樣一個實力恐怖的龐然大物,你吃得下去嗎?
別說你姬胤在與上官鼎的爭鬥中,表現得如何幹淨利落。
也別說這半年來神都禁軍在與清理黃天道的戰事中,戰果有多輝煌。
前者,不過是有心算無心。
勝在出其不意,甚至是偶然。
而後者,更是沒什麼好說的。
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畢竟誰不知道廣宗城一戰之後,以大賢良師為首的黃天三老盡歿。
核心弟子和大量黃天力士也一戰盡喪,剩下的那些看似數量龐大的各地黃天大軍與之相比,說難聽點不過是邊角料而已。
所以哪怕這半年來神都禁軍取得的諸般戰果再是輝煌,可實際上這天下的大多數人依舊覺得二者的差距依舊是顯著的。
而事實也正如這些人預料的那樣。
自六月中,前鋒神都禁軍於濟水之畔雲集,與對面佔據冀州的鎮遼軍隱隱對峙。
那些倚仗巨大寶船縱橫濟水的鎮遼水師就表現得很強硬。
幾次短暫交鋒,雙方雖沒有徹底撕破臉,卻也將神都禁軍弄了個灰頭土臉。
直到六月末,濟水之畔的禁軍赤甲越聚越多,那些鎮遼水師才有所收斂,不再如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等待著禁軍的下一步動作的時候,對面的鎮遼軍卻是出乎意料的搶先一步動了。
七月,南下!
當一艘艘高達數丈的巨大寶船彙集出現在濟水之上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是悚然一驚,瞬間生出一道念頭。
鎮遼軍,反了!
而且是反的如此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