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車門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精瘦,五官鋒利的年輕男人。
宋簡書詢問地看向李經理,李經理低聲道:“是隔壁金雀麻將廳的話事人羅炳森,宋小姐,您看?”
賭場的話事人?
宋簡書不太想和三教九流的人交往過密,便和李經理道:“你去交涉。”
李經理點了點頭,搖下車窗,正要開口,羅炳森卻率先拱手道:“宋小姐,我是阿森,全名羅炳森。在14K'義字旗'門下做事,主要在幫會里管住“麻雀館”的日常事務。”
“今次宋小姐出了這麼多錢,照看這麼多兄弟,按照道上規矩,我該為宋小姐出手一次。”
羅炳森說完,便直直地看著宋簡書。
宋簡書又看向李經理,李經理低聲解釋道:“確實有這樣的規矩,只是我沒想到是仁義森親自出馬。”
平常仁義森哪有這麼多時間,像這種小事,一般都是他底下的馬仔頭頭出手。
既然如此,宋簡書點了點頭:“上車吧。”
得了宋簡書的允許,羅炳森便利落地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李副經理猜測的對,雖然宋簡書出的錢多,但這事太小,還輪不到羅炳森出馬。
可是她分錢的方式很特別。
以往求他們辦事的人,都先給帶隊的馬仔頭頭,頭頭拿錢後,一部分上交頭頂大佬,一部分分給底下的馬仔。
上交大佬是一定的,分不分給底下的馬仔,就要看頂上人的良心了。
可是這位宋小姐很特別,她僱傭馬仔,像是僱傭短工一樣,不僅給錢給頭頭,還分錢給那些最底層的馬仔。
生怕人貪汙一樣,把錢分到每個人手裡。
同時還說明了這次過去要幹什麼、怎麼做。現金結算,不拖不欠,願者上鉤。
換句話說,這位有錢的宋小姐,竟然把他們這些爛人當人看誒。
羅炳森很久沒遇見這麼有趣的人了。
他以為宋小姐應該是不經世事的大家閨秀,沒想到真正見到人了,倒是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長得確實是好,但看模樣,是個心裡有成算的。
而且……羅炳森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宋簡書的腰間,她身上還帶了槍。
能弄到槍,背景不簡單。
羅炳森頓時歇了所有的心思。
車隊在靜默中一路呼嘯著向碼頭行去,一眾人下車上船,約莫半個多小時以後,眾人到了城寨的陳阿婆燒餅鋪。
才到不遠處,就聽見了燒餅鋪裡傳來打砸和斥罵的聲音。
陳金嬌擔憂又焦急地想要衝過去,被宋簡書拉住,她道:“羅先生,麻煩了,”
羅炳森厲聲道:“老闆僱了我們,我們就要做事,把他們趕出來,免得損壞老闆的東西!我們走!”
十數個馬仔大聲道:“是!大佬!”
一行人衝了進去,一陣噼裡啪啦的,拳拳到肉的聲音之後,幾個手臂上紋著亂七八糟紋身的馬仔捂著臉退了出來:“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
“我們是青州幫的!你們敢惹我們!想挑起幫派爭鬥?”
羅炳森手上倒提著一柄長刀,慢慢從燒餅鋪裡走了出來,他步伐緩慢,卻走出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那幾個捂著臉的馬仔被駭得節節敗退。
羅炳森神色沉靜道:“你們不認得我?”
那幾個馬仔色厲內荏道:“我們憑什麼認得你!你是什麼大佬嗎!”
羅炳森冷哼一聲:“既然不認得我,看來也不是什麼大幫派。”
“現在這個燒餅鋪,是我罩,想要這裡,去金雀館找14k的羅炳森!”
那幾個馬仔一聽仁義森的名字,瞬間臉色大變,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陳金嬌見人走了,著急地衝進燒餅鋪裡:“阿哥!阿媽!你們冇事吧!”
宋簡書跟在她身後走進這間狹小的鋪子,這家鋪子夾在兩棟握手樓之間,最多不超過10平米。
角落裡堆著許多不要的時裝雜誌,好些已經撕掉了封面,或是用來墊桌腳,或是用來做牆紙。
鋪子裡做好的燒餅被砸得到處都是,牆上的老式月份牌剛剛撕掉沒幾頁,卻也被踏在腳底。
裝錢的鐵罐早就被搶掠一空,已經被摔癟扔在一旁。
鋪子的角落裡,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靛灰褐色棉布對襟衫的老婦人正在默默垂淚。
身材結實矮壯的男人護著老婦人,眼神兇狠地看著這些闖進他們鋪子裡的另一群馬仔。
陳金嬌又是心痛又是悲哀,卻不敢耽擱時間。
她紅著眼眶把事情說了一遍,叫老婦人把深水埗那邊那套唐樓房子的屋契(房產證)拿出來。
身穿無袖汗衫的矮壯男人弱弱地開口反對:“不行啊,阿妹,抵押出去了我們沒地方住了。”
“那你有別的辦法嗎!”陳金嬌兇狠道,“三天以後掙不到一萬蚊,你的手臂就要被砍掉,我就要去做舞女啊!”
矮壯男人不說話了,只是眼眶也泛起了血色。
“聽嬌妹的。”此時,垂淚的陳阿婆卻說話了,她抬起頭,被生活磋磨得滿是風霜的臉上神色堅毅。
她的眼裡還含著淚水,卻已經做好了決定:“那套房就算賣了也賣不到一萬蚊,就抵押給這位小姐吧。”
矮壯男人霎時間淚如雨下:“都是我沒用!搵不到錢!拖累阿妹!”
陳阿婆起身去燒餅鋪被簾子擋住的裡間,拿了一份檔案出來:“這就是深水埗那套房的屋契。”
她像是蒼老了十歲:“你拿去吧。”
陳金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把屋契遞給宋簡書。
李經理接過屋契仔細查驗,確定是真的之後便向宋簡書點了點頭。
宋簡書示意了一下李經理。
李經理立刻從腋下夾著的皮質公文包中掏出一份協議:“籤吧,籤協議之前,我再提醒你們,按照要求,如果三天之後宋小姐的本金不能翻倍,你們的屋契就屬於宋小姐了。”
這是早就說好的。
陳金嬌重重地點了點頭,在協議上籤了名字按了指印。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宋簡書讓羅炳森手底下的馬仔們幫陳金嬌一家收拾燒餅鋪。
她看著亂七八糟的燒餅鋪,只覺得心裡像是墜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壓得胸口發悶。
她緩步走出燒餅鋪,深深地撥出一口氣。
羅炳森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只是才沒走幾步,她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這種味道腥甜中又夾雜著青草的氣息,叫人聞之慾醉。
這不是之前花姐為寶寶準備的西裝上的薰香嗎?
怎麼會出現在九龍城寨!
這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宋簡書不自覺地向那個地方走出幾步,手肘卻突然被人緊緊扣住。
羅炳森的聲音在宋簡書身後響起:“宋小姐,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哪怕宋簡書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僅憑羅炳森這樣的態度,她也能知道不是什麼好去處。
羅炳森見宋簡書停下腳步,才放開扣住她的手:“那裡是城寨最混亂的地界。”
“癮君子、妓女、做極樂散的幫派,都在那裡。”
他語氣嫌惡又帶著微妙的怨恨:“髒得像一座垃圾場。”
宋簡書語調艱澀道:“那我現在聞到的味道是……?”
“芙蓉花。”羅炳森顯然很熟悉這種味道,“是做極樂散的原料,聞多了也會上癮,宋小姐還是不要去了。”
這個訊息像是一道炸雷,重重地劈在宋簡書心頭。
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她只在禁毒講座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所以她第一次聞到那種薰香時,只覺得這種味道有種微妙的熟悉。完全沒聯想到這個方面。
謝景行才三歲啊,是個會抱著她撒嬌,跑起來小短腿一顛一顛、還帶著奶香味的三歲小寶寶啊。
他們怎麼能忍心對一個三歲寶寶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