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頭牆映世清徽

第60章 紙白一處憑撰寫 墨香百里傳滿街

“無意也好,有心也罷,做錯了便應該承擔責任。更何況,為父與先生何時教過你這樣用錢財與人較高下了?”

“我兒那墨算不得上品,也用上些許時日了……本不應該鬧得這般不依不饒,我看今日之事,莫不如就這樣算了,終歸令郎也非故意為之。”

來去自由的雨總是到得毫無預兆,墨塊這一爭,也隨著順屋簷降下來的水一道匆匆落了幕。程衡懷著感恩的心思,目送走了兩位講道理的家長。

一個人空坐看雨的時光總顯得有些百無聊賴。即便是一盞明前的新茶陪伴身側,程衡依舊覺得有些空寂——每天裡的忙忙碌碌多了,人就很難習慣閒下來的感覺。

除了早些離開之外,程衡也想不到自己能做什麼桌案上空無一字的白紙,也讓一切看起來更為無聊。

“寫些什麼好呢?”

高中拿著一張草稿紙,藏在教科書底下寫小說的舊事映在腦海中,程衡提起筆,一團團潦草的字落在宣紙上——程衡頭一次沒覺得這些文字對不起手中的筆墨。

“沉浮黃山三千丈,敬奉白嶽一炷香。乘醉無非登雲崗,夢醒總為佑國昌。”

黃山上的三個仙靈給了程衡許多靈感,文字從筆尖流淌出來許久之後,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除了這四個徽商故事的話劇,還未曾動筆寫過家鄉的故事。

“生本徽州祁門人士,自幼苦讀詩書,此番進京赴考,怎料盤纏遺失,看那荒廟遮風避雨,有意借宿一晚。”

黃山白嶽多少新舊宮觀廟宇,見過了朝代更迭,也見過了道、佛兩家的更替,程衡得了那天的夢,想到仙凡之求,一個夢中成仙得道,醒來還是官場沉浮的故事當即便在腦中成形。

幾段文字落在紙上,程衡又覺得沒意思起來。矯情的文字多有幾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並不是程衡自己真正想要的故事。

放下筆,程衡站起身來,踱步到天井旁的屋簷下,仰望著已經染上暮色的天。

碧空如洗,雨早洗淨了每一處纖塵,唯有幾片青苔破開了原本的匠氣,讓一切比變得有了活靈活現的那一半。

程衡站了半晌,直到一抹藍紫徹底取代了遠處絲絲縷縷的殷紅,程衡才搓了搓自己因為垂墜有些微微發脹的指尖……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筆下的故事越發的整齊,愈發的和那些舞臺上的故事靠近,自己創作時卻只偶爾才能獲得片刻的沉浸了呢?似乎是在一節又一節的課,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之後。

於是夢裡奇幻瑰麗的故事才會讓程衡感嘆山嶽之魂的自然與曼妙——可夢分明是誕生於人的。

屯溪的夜算不得安靜,程衡推開門,想要漫無目的的去走一走。

“你這寫的都是些什麼?”

“先生找上我來,我原以為是……誰想你竟在課上不務正業,做這些不入流的勾當!”

做父親的原本應當是想等到回家再發作的,奈何兒子一直在身後鬼鬼祟祟的,想要把前者手裡拿著那一大沓紙偷偷的拿回到自己手裡。

兒子只想著自己的心血必然會被付諸一炬,於是一次不成又一次。可拿是拿不回來的,只能成功的把老父親的火越堆越高,終於讓後者忍不住當街爆發出來。

“爹,你就把那些……還給我。”做兒子的仗著父親大機率是不會當街動手的,嘴裡的要求也大膽了起來,“爹,我往後不在私塾上寫了還不行麼?”

當爹的恨鐵不成鋼,好懸沒有把手裡的一沓紙直接甩在兒子臉上。只恨兒子明知道這是在大街上,竟然還在拱火:“不在私塾寫,你難道要把這種東西拿到家裡來寫不成?”

“也不知先生講的那些東西都被你學到哪裡去了!”舉家之力讓兒子讀書,為的是科舉中第,不是讓這不省心的小崽子把精神和時間都用在這些沒有意義的東西上。

更何況,從先生手裡接過這一沓子紙的時候,做父親的不是沒有看過上面都寫了什麼——小姐、小生的,盡是些情情愛愛的故事!“一家人辛辛苦苦送你去讀書,難道就是讓你沒日裡想著遇到一個歌女、一個書香門第的小姐的麼?胸無大志,我看你這書也不用去讀了!”

程衡很能夠共情那個到現在還在默默的伸出手,想要把自己的稿子從父親手中搶回來的孩子——初中的時候,程衡還不懂什麼“同人文”,也不懂什麼“二創”,卻已經有了因為寫小說被老師和家長抓包的經歷。

當然,程衡當年的行為也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畢竟只是課上看了《紅樓夢》,讀了《三國演義》、《水滸傳》,然後滿心的不喜歡裡面人物的結局,自己重新寫了一個……

“爹,我只是……”

“只是什麼?莫要在這大街上繼續丟人現眼!”當爹的拽著兒子的胳膊,連拉帶拖,只想著趕緊把人帶回家去,不願意在大街上繼續丟臉下去。

可是少年人又有幾個不是憑著一腔意氣做事的?於是做父親的越是阻攔,越是覺得小孩子沒有什麼面子可言,孩子的逆反往往來的越是強烈。

猛然甩開父親的手,做兒子的趁著前者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劈手打落了父親另一手裡拿著的那一摞宣紙,不管不顧的站在原地大吼了一聲:“那便不學,我也去北上,我也跟著去揚州做生意!”

“你……”做父親的哪裡想得到孩子忽然間就在大街上發作了。

周圍商鋪裡原本還想看看熱鬧的人,這時候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有所反應。

不久前的那一場雨終於起到了自己的作用,此時此刻漫溼了飄飄灑灑落在地上的宣紙,,就像是被淚一點點濡溼,程衡目光落在上面,心思幾轉,還是蹲下身去,把青石地面還沒來得及吞噬的文字撿起來,攏在手裡。

“好,既然如此,那我這個爹你也不用認了!”

當爹的此言一出,原本已經將視線轉移到程衡身上的少年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爹,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要如何?掙錢?你爹我還沒有窮到供不起你吃喝的份上!”

“我……我……”少年人也不知道自己此時如何解釋自己的想法了。科舉哪有那麼容易?自己連私塾裡那些同窗都學不過,花著錢在私塾裡,也分明是浪費時間。

就算是考上了又如何?哪裡有那麼多官位等著自己?

可是他聽說,那些從揚州到北京去的徽班,在宮裡面可是非常吃香的!自己若是給他們寫一些故事,演到了皇帝面前,總比靠著科舉被皇帝看見的可能性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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