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愁……倒是有些。”
星月從來不眷顧不眠人,該離開的時候,自然讓陽光親臨。
一抹熟悉的橙紅色出現在窗外的時候,凌霄已經伏在八仙桌上,睡得不省人事——看得出來,平日裡的凌霄並不多沾酒,也真的沒有防備剛才見過第三面的劉姣安,不然也不會輕易醉倒。
劉姣安當然沒有睡著,甚至眼神中看不出半點迷離。
“小聲些,給你家姑娘找件衣裳披著。”看見走進來的小姑娘,劉姣安一眼認出正是那天跟在凌霄身邊,尚且青澀的小孩子。
只半年不到的光景,已經出落得愈發像是春天的花兒了。劉姣安也不知道應該為她高興還是憂心——總是一年春光勝一年,舊人不知何時去,新人已然後繼來。
面前的姑娘還是像往常一樣的莽撞,劉姣安有些擔心……如果有一天凌霄真的離開這座教坊,這個小姑娘又會何去何從?
“水,水……”
小姑娘聽見凌霄姐姐的呼喚,迅速倒了半杯溫水遞上去。可這水到了後者唇邊,又被人迷迷糊糊的推開。
“啪!噹噹噹,嘩啦……”
隨著落地的聲音響起來不久,瓷質算不上好的杯子就這樣應聲碎了一地。短暫而急促的聲響並沒有驚醒睡著的人,反而是幾聲呢喃從凌霄口中吐了出來:“水!水……快走,快走開!”
這一次,從渴望到了可怖,依舊軟綿綿的聲音裡帶著顫抖。
劉姣安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站起身來走到窗子前,一邊將昨天移開木塊重新撐回到窗稜,一邊叫小姑娘先離開,下去休息。
“這碎瓷片……”
“你回去吧,這裡我來打理就是。”
“那夫人莫要傷到了手,我們這裡沒有什麼好傷藥。”小姑娘莽撞裡多了幾分細膩,或許是看多了這裡姑娘們平日裡的習慣,和她們那些一貫有的性情,不自覺的靠攏過去。
“嗯,去罷。”
“好。”小姑娘的聲音依舊是脆生生的,帶著些許怯懦,“夫人小心。”
蹲下身,劉姣安手碰到碎瓷片的那一刻,一種“碰一碰尖銳的那部分,會不會流血呢”的思維猛的出現在腦海裡,正巧這個時候凌霄的呢喃又一次傳了過來:“不要,快走,不要……”
意識到自己剛才在想什麼的劉姣安嚇得迅速收回了手,自嘲似的輕笑:“勸別人的時候總是容易的。”
“叮,叮。”
沒有剛才砸碎時候的駭人響動,劉姣安收拾這些碎瓷片的時候,瓷片與瓷片打在一起,清脆又悅耳,甚至是尋常音樂都代替不了的動人。
“唔……”
“你這是……”
“你醒了?”
“嗯。”為了避免開著窗戶的風吹到凌霄,劉姣安在推開窗子之前,就已經把小姑娘給凌霄準備的衣裳又向上拉了拉,擋住了後者靠近窗子的發頂。
所以凌霄此時此刻頭疼就只能怪那要她宿醉的酒了。
也只能怪她自己,貪戀酒給她帶來的,片刻的“忘懷”。
“你不回去找她麼?即便她不是殷雲姐姐,也會著急的罷……她們分明很多地方都像是一個人。”凌霄很快清醒了過來,坐直了身子看著還蹲在地上的劉姣安,“你小心些手,不要分神。”
劉姣安抬起眼來看了凌霄一眼,眼神裡在說:你少說兩句我便不會分神了。凌霄看懂了,於是凌霄又不做聲了。
“叮,叮……”
“這些放到哪裡去?”
看著自己眼前捧著一堆碎瓷片的劉姣安,半睡半醒的凌霄徹底被嚇醒了:“你放在桌子上罷。”
劉姣安聞言並沒有按凌霄說的去做,而是找到一旁堆了些許廢物的地方,又從後者的小方桌上抽出來張看起來硬實些的紙,細細的把碎瓷片包好,和那些廢物扔到了一處。
在接下來,就是坐下來看著凌霄。
“你不說些什麼麼?”凌霄被劉姣安看得有些發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酒醉之後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又或者是有什麼行為犯了眼前人的忌諱。
“所以你是因為洪水,從上游的人家到了這裡?”
“啊……”凌霄的話有些敷衍,似乎是不想繼續把這個話題說下去。
可是真的提起來,凌霄似乎又不在乎了,一副很是通透的樣子,開始給劉姣安講起道理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家裡可還有人,就算是有人,我在教坊這麼多年,又怎麼回得去?”
“這一場洪水……”一場洪水,多少天災,又有多少是人禍?劉姣安忽然不知道有什麼是合適說的。
種地的人在辛辛苦苦種地。
經商的人在兢兢業業經商。
讀書的人在日日夜夜讀書。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在做外人告訴他們沒有錯的事,可是為什麼最後還是會落得個不盡人意的下場?只是因為那一兩個爬上去,卻又我哪掛機了初心的人麼?
明明史冊上那麼多清官,造福了多少人——劉姣安忽然覺得偷偷看過那麼兩本書也未必是件好事了。
“你要喝麼?”凌霄手裡端著一杯水,已經遞到了劉姣安眼前,“你也別為我發愁,你要知道,我大字不識幾個,即便是去找我也找不到他們。”
劉姣安忽然有些懂管殷看見那些她眼中稀鬆平常的事情時,為何卻總是愁眉緊鎖了……
“噹噹噹。”
一陣敲門聲突兀的響起。
其實也確實算不上突兀,畢竟一串若隱若現的腳步聲早就傳到了耳邊。
明顯不是一個人的。
“進來罷。”兩個人異口同聲,早就料到了門口可能出現的人會是誰。
“凌霄姑娘,有人來找你。”
“是誰大清早的來找人?”
凌霄這是有意的明知故問了……
門口坐站著的正是那個小姑娘,側著身子把門推得半開,身後的人影也隨之展現在屋裡的兩個人眼前:“是那日的殷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