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他知道管殷是歷史老師的時候,總覺得後者會是個儒雅、沉穩,像歷史一樣具有厚重感,能讓人敬畏呃存在。可管殷顯然不是,她就是個普通人。
除了在剛剛,對程衡著急的時候,那些課堂上常見的話隨口就吐了出來。
“老師本身也是普通人,就像是你們做演員的,不也是普通人?”管殷聳了聳肩,全然沒有剛才的‘壓迫感’,“你們也不是天生就能演好另一個人,你們也不是天生就能翻跟頭,誰不是靠自己的辛苦成就了現在的自己。”
“嗯。”程衡這下覺得管殷像是個老師了,說出來的話都是人生哲理。
與其依依惜別,倒不如早自登程。三個人都知道此行艱險,卻無意一遍遍重複這條路的不容易。所以程衡的離開,就像是劉姣安拿著繡品去集市上賣,就像是程衡把兩個人轟出去,一個人閉關寫作,沒有什麼額外的“珍重”。
“其實我也挺想說幾句,為生民解倒懸,為先賢志氣延,可是聽起來就像是那些小說裡的角色臨死之前的‘這次任務結束,我就要去做不啦不啦’……感覺會死的很快。”
臨別之際,程衡見管殷坐在書案前,幾次想要落筆,終究還是在猶豫要不要送送自己,還是決定開口,和自己在這片天地裡唯一的、真正意義上的“同路人”說上兩句,讓自己在此行的未知中多增添幾分前行呃信心。
“有空的時候我會常寄信回來的,你們不用擔心……說不定那男人真不負心。”
千里晴空,無雲也無風,炙烤出地面的土氣,鑽進口鼻裡,帶起的酸澀感,讓這片土地裡的一切烙印進了人的心裡。
管殷還要上課,劉姣安也去了集市,並沒有人專程來送程衡。
管殷還在以程見微的身份教書,於是這天底下就在同一時間有了兩個程見微。
又或者說,是三個“程見微”。
提筆又落,管殷重新把手中的筆擱置在一旁的筆架上,心頭猛得竄起來一個想法:等到程衡高中,又或者是攔堵“殷雲山人”的那夥人發現程衡並不是自己想找的人,把訊息傳回到始作俑者那裡。
面前這群學生的父母必然會知道自己不是程見微。
一個“教坊出來”的先生,怎麼可能教得好他們的孩子?即便到了自己教書的年代,多少家長也還會對老師的學歷指指點點。
曾經一個各省師範大學畢業的老師就已經算得上不錯的師資,如今985、211畢業的研究生想做老師,還得擠破了頭——管殷不自卑,卻不敢賭學生的家長會怎樣想。
“你們……”你們覺得老師講得可還明白?
這句話問出口實在是突兀,管殷有些問不出口。
“先生,有什麼事麼?”
“無事。”
“你們……”
“先生?”離著近的學生又聽到了管殷的喃喃。
這樣下去自己對不起這些學生。因為自己的心事影響了學生們的學業,管殷並不覺得這樣是做老師的本分——做人當然都是普通人,有自己的情緒才是人。
可是坐在私塾裡,坐在校園裡的時候就不一樣了,依舊是普通人,放上了老師呃身份,就要為了學生的現在,學生的未來負責。
“你們近日可有什麼聽不懂的地方?莫要不好意思同我來問。”
管殷終於還是說出口了,剛才那樣一番自省式的思考,讓管殷意識到自己此時的瞻前顧後就是對不起面前學生,做不好老師本分的行為。
“若是我有哪裡講的不清楚,你們也要來問。”
“千萬莫要覺得先生便是無錯的,更不要認為上的字就不會出錯。”這是現代的想法,不然“先賢”是被奉為圭臬的,管殷這句話稱得上是叛逆的,可作為老師的心還是要她說了出來。
沒有考慮任何後果的說了出來。
學生們顯然愣了片刻,終於還是懵懂的點頭:“是,先生。”
先生說的是對的,哪怕先生說可以質疑自己或許也是有道理的,程見微其實一直沒有把這群學生教得很刻板,管殷對待每一個學生的誠心也是孩子們看得見的。
就像是當初對程衡不好的老師,即便裝得再好,終究會在那群考上大學返校的學生眼中看出躲閃。就像是管殷到如今還能記得一位位老師的諄諄教導。
甚至回去教書都不是管殷的動力,看到那些人,成為那些老師的後繼者,才是管殷一直以來最堅實的動力。
“先生,這裡我想問問先生……先生不久前也講過這裡,卻和方才講的有幾分不同。”
“文勝質則野,質勝文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你說的是這一句麼?”《論語》當年也不是全文背誦,管殷能講的清楚已經不錯,又怎麼能知道程見微是如何解釋的?
“先生之前講這是一個人的為人,可是今天先生又說,這也是做文章的道理……可這最後又說“君子”。”
原來是來質疑自己的。管殷其實很欣慰這些學生敢開口來問。
他們的未來需要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單純的看著做事。
“舉一反三,這在其他先賢的文章中也有化用。”當年這道題是上過自己一模試卷的,管殷很熟悉,所以現在說起來也能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