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管殷依舊是女扮男裝。哪怕眾人其實早就是心照不宣,知道先生的真實身份乃是新科探花程見微的義妹。
“恭喜先生,賀喜先生。”
學生們來了,還帶著禮物。不是什麼三節兩壽,管殷也覺得有些訝異。
“不知我這喜從何來?”都知道大登科的不是自己,這小登科也離自己千里之外,管殷一時間想象不到學生們在賀喜什麼。
“恭喜先生父親沉冤昭雪。”
哦,京城的訊息在這些商人們之間傳的倒是快。說來也不是什麼奇事,有官商勾結為惡的,便也有身後傍上一位大官保定前程的。
因而這樣的訊息在徽州府迅速傳開也不該是意料之外的。
“同喜同喜。”
“先生,我們又喜從何來?”
“徽州府自此海晏河清,時和歲稔,難道不是一喜?”
“素清黑白,乾坤昭章,難道不是一喜?”
私塾裡片刻的熱鬧之後,又恢復到原本的寧靜,只有毛筆與宣紙相互摩擦傳來極其細微的響動。
管殷也終於能走出來,在院子裡面望著天。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我們……為什麼還是回不去。”
其實從始至終,管殷都是想回到現世的。
會因為教師的身份,一定要做對得起學生時光的先生。
會因為現世的身份,一定要把那一點點可以說給學生聽的“正道”說給學生。
也會因為同為女性,對千千萬萬個姑娘有著無盡的悲憫。
同樣的,程衡也是同樣的。
“如果真的回不去,你打算怎麼辦?”
管殷不會經商,也不可能一輩子這樣頂著個胡亂的名頭把書教下去。今日可以有師生情,可以念及管父舊日的作為,明日呢?這個時代不允許女先生這樣堂而皇之的存在。
程衡不想做官,那些爾虞我詐不是看不清。可上去了便退不下來,想要靠著寫劇本娛樂今上,也不是什麼正道——恰恰也是許多人詬病戲曲行業的。
哪怕《優孟衣冠》是諷諫的手段……
“管殷,你打算怎麼辦?”
兩個人都在沉默,程衡自己也是思緒萬千,可還是促催了一句,想要從管殷這裡尋來一個答案。
“天地之大,總有活下去的辦法,如今……便是教好學生。”
“你呢?你又有什麼辦法?”
“我現在理解了你那句話,回不去,回不去……”
程衡此時此刻口中的“回不去”顯然並不是回到現世,而是被迫一步步推到了那個位置上之後,程衡想要退下來,已經沒有資格自己選擇。
“若是原身能回來就好了,雖然程見微的想法一定程度上保守,但也是很有朝氣的。他是適合做官的。”
“嗯……”
隔院又傳來一陣枇杷香,悠遠、安然,就像是這個那個小院、這間私塾、像是管殷和程衡——表面的樣子。
“且行且看,莫要杞人憂天。”
“車到山前必有路。”
抬頭看去,黃山不遠也不近,只要想看見,似乎就在眼前。數千年來的泥石流、滑坡、天災人禍,青山還是青山,青山依舊在那裡。
或許改變了山勢,改變了姓名,可青山就在那裡,依舊是自己,山上有松,任由清風來去,倦鳥歸林。
同在青山的照應之下,小院乾淨的白牆照著一雙佳人的影子,過分的青白,到要人覺得有些孤寂……一對影子嵌在一起,分明是兩個人,讓人看去,依舊是形單影隻的模樣。
“凌霄,你就在這裡等著他麼?”
“我如今也無處可去。”凌霄明白,媽媽給自己的那些銀票,既是嫁妝也是訣別。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凌霄並不想動那些錢。
“若是……”
“我怎麼會嫌你礙事。”劉姣安預料到了凌霄想要說什麼,先一步堵住了凌霄的話,“鄰家的夫婦是好人,我如今無顏去見他們,你若是閒來無事,多去同他們排解排解。”
“這樣你不至於無聊,他們也得個慰藉。”
這是劉姣安一連幾日來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卻不是為了自己。
“我有什麼好悶的。”
猛然抬起頭,目光越過籬笆上的凌霄花,凌霄看到了更遠處的山。
“倒是……遠處那山,我想去見一見。”
“你沒去過?”
“當然沒有,我第一次出遠門,離開教坊的時候,還是為了給殊文送錢去。”
“你去尋……”
“聽聞姐姐的表姑姑在那邊的山上,為何姐姐不與我同去?”凌霄是個知冷知熱的。在教坊這麼多年,最容易看懂的,就是人的喜怒哀樂。
人心是一輩子也看不懂的,但情緒,只需要一個字,一個表情,甚至是緩緩放下的手。
“表姑姑可能已經回去齊雲山了。”
“那我們便去齊雲山。”
“你看到的那座山,是黃山,不是齊雲山。”
“山嘛,都是一樣的……無非是我想去看看。”凌霄內裡還是個渴望自由的活潑姑娘,“我看到了什麼,山才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