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裡藏著山野的幽情,帶著草木的低語。
太淵倏然起身,道袍下襬還沾著晨露,他側耳細聽,那歌聲似在耳畔,又似在天邊,循著聲音望去,只見雲霧繚繞的山徑深處。
“何人在此放歌?”
他心念一動,足尖輕點,運起【舞空術】,身影如清風拂過。
那歌聲忽遠忽近,明明感覺就在前方百丈之地,可任憑太淵提氣疾行,始終追不上那聲源。
山風穿過竹林,送來細碎的葉響,與歌聲交織在一起,更添了幾分縹緲。
又追了半炷香左右,依舊沒有見到,太淵心下一嘆,想不到以他如今的輕功身法還有追不上的人。
山野多奇人,這世間果真臥虎藏龍!
正要放棄迴轉,卻聽見一陣簌簌之聲響。
抬眼望去,只見前方雲霧忽然散開一線,一道白影如驚鴻般突現於崖邊的桃樹下。
太淵只覺呼吸一滯。
那是位女子,戴著面紗,身著素白長裙,裙裾上彷彿沾著清輝,隨風輕揚時,竟似有流波婉轉。髮髻上斜插著一支石蘭,幾縷青絲垂在頰邊,抬眸望來的剎那,眼波流轉,如秋水含星,又如朝露映日。
雖不見其面容,可太淵腦中不由得浮現曹子建的詞句——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
微風拂過,白衣仙子衣袂輕揚,歌聲似又在耳畔響起,這一次,卻帶著幾分笑意,彷彿山靈在低語。
太淵道心向來如磐,可方才那白衣仙子驚鴻一瞥,不知為何,心中竟生觸動。
正欲抬步,白衣仙子卻回眸淺淺一笑,那笑意清淺如溪,轉瞬之間,她身形便化作一縷輕煙,融入碧山翠水間,杳無蹤跡。
【舞空術】使出。
真氣託體,衣袂御風。
他循著那殘留的淡淡靈韻追去,不多時便望見一片澄澈碧水,岸畔修竹萬竿,青影搖曳。
竹林深處,竟隱有飛簷翹角露出,一座精美閣樓依山傍水,沒有人工痕跡,渾然天成。
太淵踏水而過,直奔過去。
拐過竹林遮擋,便見到三名少女在翩翩起舞。
舞姿精妙絕倫,真真如仙如幻,看得太淵也不由駐足,一時忘了追尋白衣仙子的初衷。
“公子便是小姐選的夫婿吧!”
一道嬌俏的聲音自身側響起,太淵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正是方才起舞的少女之一。
同樣的面紗遮容,綠裙青帶,亭亭玉立,宛若凌波仙子踏水而來。
鬢邊彆著幾朵黃白相間的小花,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露珠,不似人工簪戴,反倒像是從髮絲間自然生長而出,透著一股脫俗的靈秀。
太淵回過神,稽首為禮,“姑娘說笑了。貧道太淵,乃全真門下,清靜無為,不涉婚俗……”
話沒說完,另一旁就傳來了另一個女聲,“哎呀,這公子瞧著氣質脫塵,容貌亦是不俗,凡胎已去七八,心中倒也清淨自然,也難怪被小姐相中。就是這人吶,呆氣了點,要知道孤陽不生,獨陰不長,世間萬事,無非陰陽,男女之妙,盡在和合。”
話音剛落,又一道聲音加入,語氣裡滿是雀躍:“是啊是啊!來到了這兒,公子你與我家小姐便是天定的姻緣,不去尋小姐,反倒在這兒看婢子們跳舞,可不是本末倒置了?”
太淵扭頭一看。
原是另兩個女子。
也都是輕紗遮面,一身素雅衣裳,眉眼間帶著同樣的靈動,只是比起先前方才那綠裙女子,更多了幾分嬌憨。
太淵正要說話,就聽綠裙青帶女子嬌聲訓斥道:“兩位妹妹,休得無禮,這公子是小姐選的夫婿,你等怎能怠慢!”
說完,又看向太淵,斂衽行禮,曼聲道:“公子勿怪,這兩位妹妹心性跳脫,並無惡意,只是調皮了些。”
太淵擺手笑道:“無妨,小姑娘家活潑些是常情。”
綠裙女子聞言,“公子果然大人大量。兩位妹妹,還不快向公子道歉?”
那兩位少女對視一眼,各自吐了吐舌頭,隨即齊聲斂衽,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笑意:“公子莫怪。”
綠裙青帶女子這才滿意,接著,對太淵介紹道:“公子,婢子叫水仙,兩位妹妹分別是小蘭和小萼,我等都是奉了小姐之命,前來迎接公子的。”
迎接我的??
太淵聞言,想起方才那道驚鴻白影,心神又是一陣觸動,微微恍惚。
小蘭見太淵如此模樣忍不住掩嘴輕笑,道:“小姐的夫婿好可愛啊,許是想到了小姐,在這裡出神呢!”
小萼也跟著笑起來,“是啊是啊,咯咯咯!”
水仙這次倒沒有再訓斥她們,只是伸出纖纖素手,做了個牽引的姿態:“公子,請隨我入內吧。我們已備下酒宴,只待公子享用完,便可與小姐拜堂成親了,可不能錯過了吉時。”
小蘭和小萼也是紛紛應和。
“是啊公子,錯過了時辰,可就見不到小姐了。”
太淵聞言,心中一動,有些疑惑,暗暗猜測。
不知為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姻緣”,他竟生不出多少抗拒之意。
跟隨三女進了閣樓。
閣樓裡,寶光生輝,仙霧湧動,金玉振響,異香滿室。
以青石為案,鋪雲霞錦,左供玉芝,右供玄土,中懸紅線。
青石案上擺了三杯酒,如瓊漿玉液,盛放霞光。
水仙三女引導著太淵走到案前,而後水仙端起第一杯酒,雙手遞向太淵,莞爾笑道:“公子,這第一杯酒敬天,上表天意,你與我家小姐結為連理。”
太淵依言朝著天外虛空行了一禮,而後將杯中酒緩緩灑向半空。
說來奇怪,那酒液剛離杯口,還未等滴落,便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空氣中。
緊接著,閣樓外的天穹驟然亮起,金霞如練橫亙天際,雲中竟有五色天花紛紛揚揚落下,更有縹緲的仙樂自九天傳來。
水仙朱唇輕啟,唱起了祝詞:“乾道成男,星漢為媒,願天罡護此緣,歲歲長明!”
太淵看到這般異象,有些失神。
水仙適時端起第二杯酒遞來,聲音依舊溫婉:“這第二杯,公子要敬地,下表厚土,以山川為憑。”
太淵回過神,接過第二杯酒,依著方才的儀式,將酒液灑向案前仙霧繚繞的地面。
頓時,地湧金蓮,蒸騰而起,百花盛放,異香撲鼻。
水仙再次唱誦祝詞,聲音裡帶著一絲莊嚴:“坤德載物,川嶽作證,願地脈承此盟,生生不毀!”
小蘭拍著手笑道:“連天地都來祝賀,可見公子和我家小姐是天造地設呢!”
小萼也跟著點頭,眼睛彎成了月牙,“是啊是啊!不過現在不能再叫公子了,敬了兩杯酒,以後該稱姑爺啦。”
小蘭與小萼對視一眼上前。
她們將紅線一端仔細系在那杯尚無人動過的酒盞耳上,打了個小巧的同心結,另一端則由兩人各執一縷,緩緩朝著內屋退去。
紅線被漸漸拉長,穿過垂落的鮫綃帳幔。
此時,水仙已端起案上最後一杯酒。
她聲音比先前更柔了幾分,“姑爺,來,這第三杯,是我家小姐敬您的。飲了這杯,您與我家小姐,便算是真正締結連理,從此靈犀相通,再無阻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