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到這兒來。”陸兆根遠遠招手。
“爺爺。”孩童抬頭,露出一張清秀卻略顯病態的臉龐。
太淵緩步走近,目光在童子身上一掠,眉頭微挑。
這孩子骨相清奇,鶴頂龜背,翠眉鳳眼,額闊身圓,鼻樑聳直,只是面白色黃,身子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安子,快向真人磕頭請安。”
“……是。”
陸安見是位仙風道骨的道長,心中生出一絲親近。
雖不知為什麼爺爺要讓自己行大禮,但想來爺爺不會害自己。
“罷了,都是虛禮。”太淵笑道,“不用多禮。”
陸安正要跪下叩首,卻發現自己膝蓋被一股無形之力托住,怎麼也跪不下去。
“……”
少年目光一亮,生出好奇之意。
“不知小居士如何稱呼?”太淵裝作不知其姓名。
“我叫陸安,道長您叫我安子就行。“陸安聲音清亮,眼神不卑不亢。
“好,安子,可願讓貧道為你診脈?“
陸安略顯遲疑。
陸兆根道:“聽道長的話。”
陸安這才伸出小手,掌心瘦瘦的,乾乾淨淨,沒有尋常孩子的泥垢。
太淵引陸安至槐樹下石凳坐定。
他三指輕搭孩童腕間,閉目凝神。片刻後,眉頭漸漸皺起。
“奇怪……“太淵喃喃自語,“脈象細弱卻綿長,五臟之氣充盈,不該是體弱之症。“
“對是,我診的脈象也是如此。”陸兆根附和道,“可這孩子的身子……”
太淵心中微動,暗運望氣之術。
只見陸安眉間隱現靈光,可週身氣息卻紊亂不堪,似有一道無形枷鎖束縛著體內蓬勃的生機。
他忽然睜開雙眼,右手結劍指輕點陸安眉心。孩童渾身一顫,卻未掙扎,只是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道長?“陸安聲音微顫。
“莫怕。“太淵語氣凝重,“貧道且問你,平日可會突然暈眩?夜間是否多夢?夢中可見奇異景象?“
陸安驚訝地睜大眼睛:“道長怎知?我常夢見自己站在高山之巔,四周雲海翻騰,有時還能……還能飛起來。“
太淵眼中精光大盛,突然起身繞到陸安身後,一掌輕按在他後心。一股溫和的先天真氣渡入,陸安頓時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如沐春風。
“果然如此!“太淵收回手掌,轉向陸兆根,“陸老哥,你這孫兒並非體弱多病,恰恰相反,他是天賦異稟。“
陸兆根一臉困惑,道:“天賦異稟?真人此言何意?“
“常人精氣神三寶大致均衡,而安子……“太淵頓了頓,“精神力量過於強大,肉身反倒成了樊籠。就像將一江春水裝入瓦罐,久而久之,水滿則溢,罐體自然不堪重負。“
如此例子,民間也有流傳。
不過那通常都是“形強神弱”,比如某些天生神力者,腦子就不夠靈光。
陸兆根恍悟,“原來如此,我只當是先天不足來治,卻不知癥結在於神強形弱。”
陸安聽得似懂非懂,卻見太淵突然俯身,與他平視:“看著我的眼睛。“
四目相對。
陸安的目光澄澈得像山巔的積雪,映著天光,瞳孔深處,肉眼不可見之處,隱有星光流轉,先天之氣竟然未散。
“好一雙明目!“太淵不禁讚歎,“尋常人七歲後先天之氣漸散,而你年已八歲,眼中神光不滅,實屬罕見。“
陸安被看得有些不安,小聲問道:“道長,這……這是好事嗎?“
太淵直起身子,仰天大笑:“天賜良材,豈非好事?“
陸兆根連忙問道:“真人,安子這症狀,能治?”
太淵止住笑聲,看向陸安手裡書冊,忽然問道:“你方才在看《悟真篇》,有什麼心得嗎?”
《悟真篇》當年是太淵將其印刷,傳遍天下的。
前部分言“養命固形之術”,為內丹修煉之命功,後一部分述“達本明住之道”,為內丹修煉之性功,然而只有理論,並無關竅。
陸安撓撓頭,訕笑著,一副怕說錯的樣子,“也沒什麼心得,就是感覺這律詩和歌頌挺讀著挺順口的。”
太淵神情不變,只是心下一暗。
唉,畢竟只是八歲幼童,自己期待過高了。
“可是……”
陸安眼珠子一轉。
“我看我爹練功,打熬筋骨那麼辛苦,可我覺得內煉養氣,要是這麼刻意,會不會太累了?要是內氣能自己綿綿不絕,像呼吸一樣自然,是不是更好?”
唰!
太淵眼睛亮起。
所謂內煉,一言以蔽之曰,綿綿若存而已矣。
這可是多少修者苦修多年都悟不透的真諦,現在竟被一個黃口小兒隨口道出。
太淵望著他澄澈的眼眸,又想起自己一直在尋覓的道統傳人標準——先天之氣充足,心神力量天生強大,心性純良。
眼前這童子,竟一一契合。
“安子,可願拜我為師,貧道教你調和身心之法,如何?”
陸安不太懂“調和身心”是什麼意思,他看向太淵,“道長,這事兒我需與爹孃商議……“
啪!
一巴掌輕輕蓋在陸安肩膀。
陸兆根急道:“商議個屁!安子你還不跪下拜師!”
他急的臉都紅了。
拜師太淵啊,這意味著什麼?
這可是天大的福源!
尋常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
陸兆根深怕太淵只是臨時起意,快步走到陸安身旁,直接拉著他磕了三個響頭。
太淵受了禮,嘴角微揚。
“對了,陸老哥,陸安是這孩子的大名嗎?可取了字?”
“取了取了,”陸兆根連忙道,“想著給孩子保平安,就取了個乳字‘西星’。老話不是說嘛,‘西星名,鬼不驚’。”
陸安,陸西星……
太淵望著眼前這個眼神清亮的童子,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明悟,彷彿冥冥中自有定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