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李時珍的身份。
李掌櫃憤憤不平道:“這位王掌櫃,我好心將上好人參低價賣與他,他見我賣的便宜,偏誣我以次充好。”
王掌櫃見對方還死鴨子嘴硬,心中更怒,“蘄州不產人參,你賣這麼便宜,其中肯定有詐!”
李掌櫃感覺對方真是胡攪蠻纏,氣得發抖:“你……”
轉頭看向李時珍,“請小李先生為我做主。”
眼見對方多次向這位青年求救,王掌櫃上下打量起李時珍來,狐疑道。
“足下是……?”
“哼!有眼不識泰山!”李掌櫃鼻子輕哼,“這是乃是國師大人弟子,李時珍李先生是也!”
王掌櫃眼珠頓時瞪大,連忙鬆開手,對著李時珍拱手作揖。
“原來是小李先生,失敬,失敬。”
然後還瞪了李掌櫃一眼。
這傢伙明知道小李先生在旁,卻不提醒自己,顯然不安好心。
要知道,小李先生的父親,可是醫學院的李言聞啊!
李時珍抱拳回禮,“不敢。方才,在下聽兩位掌櫃爭論,大致瞭解前因後果。在下學醫多年,自問還有些經驗,這人參和桔梗,雖然外貌相似,倒也不是無法區別。拿來一看,便知分曉。”
王掌櫃看向身後夥計,夥計遞來一方木匣子。
“小李先生請看。”
李時珍接過木匣子。
當著兩人的面推開木蓋。
身體靠近,鼻子輕輕嗅了幾下,眼中露出一絲瞭然。
轉頭詢問道:“王掌櫃,你之前可曾購買過整株人參?”
王掌櫃如實回答:“之前並未採購過。”
李時珍微笑道:“那就難怪王掌櫃會認錯了。”
舉起手中木匣子,“觀其形,連皮者黃潤,色如防風,匣中確為人參。”
“啊??”
王掌櫃看看李掌櫃,又看看李時珍,臉上有些發燙。
難道……真是自己弄錯了?
看出王掌櫃依然半信半疑,李時珍道:“王掌櫃,桔梗,體堅由心而味苦;人參,體實由心而味甘,此物,確是人參無疑。”
言罷。
把木匣子遞還給王掌櫃。
王掌櫃接過後,對著木匣子左看右看,心裡已經是相信了八分。
誰料他身後的瘦高夥計突然“靈機一動”,嚷嚷起來。
“掌櫃的,他們莫不是串通好了,來蒙咱們的!”
“對啊,這叫一唱一和。”另一個夥計也附和。
李掌櫃憤憤不平,氣得跳腳,“唉,你們怎麼不講理啊!”
王掌櫃耳朵軟,被夥計一說,剛建立的信任又動搖了,原本八分的信任,立馬減到了五分。
但他畢竟在這行混,知曉李時珍的分量,立馬斥責夥計兩聲。
然後對李時珍道:“小李先生的話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整株人參雖不多見,可這市價行情我是知曉的,這價格比市價低了三成,實在讓人心裡打鼓。”
李時珍立馬懂了王掌櫃的話裡深意。
“王掌櫃,你是怕中了圈套?”
“對。”
“因為你手上的人參買的過於便宜?”
“沒錯。”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完全的放心。”
“敢問是?”
“把你手上的人參,原價轉賣給我。”
“……”王掌櫃踟躕一息,“小李先生此法當然好……”
沒說完呢,衣袖又被那位瘦高夥計一拉。
“掌櫃的,這價格比市面上便宜三成。這要是真人參,我們就虧大了。”
王掌櫃點點頭,覺得有道理。
頭還點著呢,唉,突然反應過來。
在瘦高夥計頭上輕拍兩下,“說假的也是你,說真的也是你,到底真的假的?”
瘦高夥計苦著個臉,捂著腦袋嘟囔道:“您別打我啊,那您是掌櫃的,那聽您的吧。”
王掌櫃指著瘦高夥計,一臉嫌棄,“這……這都什麼夥計這是。”
低頭看著木匣子,一臉的猶豫不決。
雖然有李時珍出面說明,雖然李時珍是名醫李言聞之子,可對方畢竟只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郎,才學醫多少年,看錯的可能性也有。
思來想去,王掌櫃還是怕虧錢。
“小李先生,不行,還是賣給您吧。”
“好,買了。”
李時珍看出對方依然抱有疑心,但他依然爽快應下。
然後看向王掌櫃,道:“王掌櫃,有幾句話,在下不吐不快,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蘄州盛產藥材,商家眾多,歷來買賣公平,貨真價實。李掌櫃能從蘄州來京城藥行立足,靠的就是“誠信”二字。你來京城做買賣,我們自然會以誠相待。但是您不該真假不分,就誣人清白。”
王掌櫃臉上一紅,似有幾分羞慚,微嘆幾聲:“小李先生,這件事兒是我不對。我在這兒,先給李掌櫃賠個不是。”
說著,微微躬身,抱拳作揖。
李掌櫃也不是器小之人,見此,亦是回了個禮,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
李時珍這時又說了,“其實,王掌櫃,這件事啊,也不能全賴你,這人參和桔梗,本就不易辨別。”
王掌櫃自然聽出這是李時珍給的臺階,連忙應和道:“對對對,我是翻遍了藥書,也沒分清楚二者之區別。”
雙手一攤:“若有藥書詳註,何至於鬧出如此尷尬。”
李掌櫃對此感同身受,道:“王掌櫃的困擾,藥行同仁都有。我們手裡的本草書,已經是很早以前修的了。”
王掌櫃道:“就是就是。有些藥物在裡面並無記載,甚至有記載的還有謬誤。”
李掌櫃道:“王掌櫃說的是。”
王掌櫃道:“我買錯點藥,最多就是虧點錢。但要是用錯了藥,那可就是貽害百姓啊。”
旁觀百姓紛紛點頭稱是。
這可是事關他們的身家性命。
李掌櫃感慨道:“這本草書,是該有人修一修了。”
轟!
彷彿一道電光閃過腦海。
他站在原地,望著往來的人群,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或許,自己該做些什麼。
李掌櫃道:“小李先生,我藥行還有事務,先走一步。”
說完,拱手拜別。
王掌櫃在其背後高聲道:“李掌櫃,我請您吃酒啊,李掌櫃……”
然後,亦是拜別離開。
李時珍依然靜立在原地。
腦子裡還浮現著方才一閃而過的念頭。
那些散落在民間的藥材知識,那些舊典裡的謬誤,那些未被記載的新藥……總得有人去整理,去修正,去補充。
太淵注意到李時珍的心神浮動,微微一笑。
有些道理,終究要在市井煙火裡,才能真正悟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