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敕勒長歌

第641章 真天人也

就在侯景氣勢被奪,進退失據之際。

“哈哈哈!”

一陣雄渾爽朗的笑聲從殿外傳了進來。侯景聞聲,如蒙大赦,精神為之一振,也顧不得殿內局勢,慌忙轉身就迎了出去。

“人言梁主儒釋道三家皆通,今日一見,果如其言吶!方才在殿外聽得梁主說‘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朕深以為然!”

聲若洪鐘,中氣十足。

蕭衍聞此,目光微動,心中已有猜測,不由長嘆一聲,竟主動移步,緩緩步下丹陛。

“此乃予侯萬景之言,不當入夏主之耳。”

話音未落,高歡已龍行虎步,踏入大殿。

他目光如電,瞬間便鎖定了那正從高階之上沉穩走下的老者。

只見蕭衍袖擺隨其步履自然垂落,飄逸間自含法度。滿頭銀絲僅以一根木簪簡單束起,額角鬢邊雖刻滿了歲月與憂患的痕跡,面容清癯,但一雙眉眼卻十分澄澈。

高歡心頭暗自一凜,這蕭衍比他想象中的要精神矍鑠,而且身處絕境,這份由內而外的氣度確實不一般。

心念電轉間,高歡再次開口

“蕭居士方才說的岔了,萬法緣起,音聲性空。天下人之言,自當入天下人之耳,如風過竹林,雁渡寒潭,來則來,去則去,談何不當呢?”

蕭衍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之化作一聲慨然長嘆,帶著幾分遇到知音般的複雜情緒:

“夏主此論,不著於相,不滯於空,已得般若三昧,頗有機鋒。”

“北地雖苦寒,然亦有許多虔誠佛子,晨鐘暮鼓,精進不輟。”

高歡微微頷首:

“朕身處其間,耳濡目染,時日久了,於這佛家道理,倒也略有些粗淺領悟。”

他話鋒微轉,目光掃過殿內狼藉,最終回到蕭衍身上,緩緩道:

“只是不知,梁主參禪數十載,可能看破眼前這‘國破’之相?若是執著於一寺之興衰,一城之得失,豈非落了下乘,背離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祖訓?”

面對這尖銳詰問,蕭衍臉上不見波瀾:

“夏主著相了。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這社稷江山,於老僧眼中,亦不過是一場大一點的夢,一個久一點的泡影罷了。”

他微微抬起手,虛指四周:

“然,夢中有境,影中有形。老僧身為夢中之人,護持此境此形數十春秋,乃是因果,是重責,亦是修行。如今夢將醒,影將散,此亦因果,何來執著?倒是夏主,”

蕭衍話語微頓:

“你今日踏入此殿,是欲執著一個‘得國’的實相,還是能看清這‘得’本身,亦是空華一場呢?”

高歡眉頭幾不可察地一動,卻是被勾起了好勝心,沉聲道:

“朕行事,但求問心無愧,順勢而為。如刀劈流水,劈開是勢,流過是果,何須分別實相與空華?”

“好一個‘問心無愧,順勢而為’。”

蕭衍緩緩點頭,又緩緩搖頭:

“心在何處可問?勢從何方而來?聽聞夏主手中大夏龍雀鋒銳無匹,不知可斬得斷這萬千煩惱絲?身登絕頂,可看得透那腳下浮雲散?”

他向前微微傾身,那姿態不像是亡國之君在對征服者說話,反而像是得道高僧在點撥迷途的弟子:

“你今日見宮殿傾頹,謂之為‘得’;老僧見塵緣將盡,謂之為‘舍’。一得一舍,看似兩端,可能跳出此圈,識得那‘不二’之法門?須知‘普天之下,莫非王有’,這‘王’,可是身著袞冕,居於金殿之人?”

蕭衍說到此處竟然笑了起來:

“還是那照破山河,萬古不變的本來面目呢?”

高歡沉默了下來,他看著眼前這位清癯卻目光灼灼的槓精,對方那超然物外、句句機鋒的姿態,竟讓他一時有些語塞。

一個極其突兀的念頭,猛地竄入腦海:真想把這老“槓精”關在這空蕩蕩的大殿裡,餓上個三五天,看到時候他還能不能如此中氣十足、舌燦蓮花,跟他辯論這“心在何處”、“勢從何方”的玄虛問題。

想到蕭衍餓得前胸貼後背,或許連合十的力氣都沒有,卻還要強撐著一身傲骨跟他講“菩提本無樹”的場景,高歡心頭那股因被問住而升起的無名火,竟奇異地轉化成一絲帶著惡趣味的冷笑。

“呵,”他在心底自語,“愛槓是吧?以為憑著幾十年讀經打坐修來的口舌之利,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這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帶著幾分蠻橫的爽快,卻也讓他迅速冷靜下來。他高歡豈是那種會被言語逼到牆角就無能狂怒之人?真正的征服,遠不止於肉體的消滅或折磨。

片刻後,高歡眼底的精光重新凝聚,向前踏出一步:

“和尚問心在何處,勢從何來。

朕卻要問,心外有何物?”

他伸手指向自己的胸膛:

“朕倒是認為: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和尚且想一想,這巍峨殿宇、萬里江山,乃至世人惶惶追尋的“天命”,其真諦是在外物,是在經典,還是在你此心朗照之處?心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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