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裡,猛地轉回頭,那雙重新凝聚起來的、精光閃爍的眸子,銳利如電光石火,直射向司馬子如:
“是他劉寄奴能力不足麼?自然不是!實乃其登臨絕頂、勢滿天下之時,已置身於萬丈懸崖之畔!
高處不勝寒啊!我……今日亦居此盈滿之位,手握乾坤,力壓天下。但是……”
高歡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也是此心惕惕,晝夜難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執掌此等盈滿之勢,方能不步劉寄奴後塵!不使我高氏子孫,重蹈那血染宮闕之覆轍!遵業——”
他目光如炬,緊緊盯住司馬子如:
“可有良策教我?”
房間內安靜下來。
燭火不安地跳躍,將高歡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更添威壓。
司馬子如現在哪裡還不明白高歡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狂喜,深深一揖到底,聲音發顫:
“王上有此明見萬里之心,洞燭幽微之智,又有何可懼啊!昔光武推誠得隴蜀,也是因為有此惕厲之心,故能開創百年太平!
況且那劉宋之禍,根在立國之初,未定磐石之基!如今世子崢嶸已顯,王上之憂,已大可不必了!”
他抬起頭,目光同樣銳利,毫無懼色地迎向高歡審視的目光:
“王上謙沖自抑,洞悉盈滿之患,實乃持重明理之至!況禪代更迭,乃是鼎新革故、順天應人之大事!非如尋常授受。”
他頓了頓,口吻斬釘截鐵:
“王上一力扶持魏室至此,早就該自取神器了!得國之正無過王上,王上當速行之!”
高歡沉默著,目光從司馬子如臉上移開,緩緩掃過案頭的輿圖、詔匣,最終落在那捲詔書上。
司馬子如見高歡目光沉凝,心知已至關鍵,再次深深一揖及地:
“王上!當仁不讓啊!此乃萬民翹首,將士歸心,亦是乾坤正道!!”
高歡嘴角微揚,伸手展開那捲詔書。目光沉穩,逐字掃過其上精心雕琢的辭藻:
“……上懼天譴之及,下慚黎庶之望……敬遜厥位……”
“啪!”
原是詔書玉軸無意撞上案頭鎮紙,一聲突兀銳響驟然響起!
門外侍立數人肩膀猛顫,身形搖晃,幾乎就要伏跪下去,額頭瞬間滲出細密冷汗。
高歡眼皮紋絲未動,已利落地合攏詔書,穩穩放回匣裡。手腕輕轉,木匣便順著案面,無聲滑向司馬子如的方向。
“取我隨身金印來。”
他語聲淡淡:
“遵業,替我擬一道辭表。言:臣高歡才疏德薄,驟蒙天眷,惶悚無地,五內俱焚。陛下乃天下之主,萬民所繫,當以宗廟社稷為重,以蒼生黎庶為念。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臣萬死不敢奉詔!”
司馬子如眼中驚愕之色一閃,旋即瞭然,深深一揖,轉身疾步走向內室書閣。
高歡獨自轉身,面壁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