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騰這句話,徹底斷了元朗心中僅存的一絲希冀。
年輕皇帝渾身劇震,瞳孔深處那點殘存的、不甘的光芒,也最終熄滅。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失焦的目光穿透敞開的殿門,望向殿外那片正逐漸被晨曦侵染的天空。
“依……”
元朗艱難地擠出音節,聲音嘶啞破碎:
“依……卿所……擬……”
這四個字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
孫騰立刻躬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深揖,聲音平穩無波:
“陛下聖明。”
偌大的清涼殿內,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胸口。所有侍立的宮人、宦官,無不面無人色,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幾名內侍顫抖著雙手,在御案上重新鋪開一張特製的貢絹。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宦官,佝僂著嶙峋的脊背,用枯槁的手顫抖地研著墨。墨塊在他手中不住打滑,幾乎跌落,濃郁的墨香混合著炭火的焦灼氣息,瀰漫在死寂的殿宇中,令人窒息。
元朗面如槁木,眼神空洞的顫抖著伸出手,接過宮人呈上的御筆。筆尖剛一觸及那光滑的絹面,一滴濃黑的墨汁便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在明黃的底色上暈開一團刺目的汙跡。
“換一張。”孫騰的冷聲道。
宮人們手忙腳亂地撤下汙損的貢絹,再次鋪開一張嶄新的。元朗深吸一口氣,試圖穩住心神,再次執筆懸於絹帛之上。然而,那握筆的手卻抖得如同篩糠,懸停良久,根本無法落下寫出哪怕一個像樣的字。
“陛下,”
孫騰向前踏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更迫人的寒意:
“到了此時,陛下還要遲疑麼。”
元朗猛地一顫,死死咬住下唇,直至滲出血絲。他用盡全身力氣,終於將筆尖按了下去。第一個字歪斜扭曲,稚拙如同蒙童初學,哪裡還有半分帝王御筆的雍容氣度與威嚴?
孫騰站在御案之側,目光銳利,緊緊盯著元朗執筆的手。
這抄寫的過程,對元朗而言無異於一場緩慢而酷烈的凌遲。
每一個字都像滾燙的烙鐵,灼燒著他的尊嚴。
當寫到“推誠遜位”四個字時,他的筆鋒驟然停滯,喉頭劇烈地上下滾動,一股強烈的酸楚直衝上來。
“繼續!”
孫騰開口,斬斷了他所有停頓的妄想。
元朗強行嚥下翻湧的酸楚,顫抖繼續抄寫。
等寫到“高王功蓋寰宇,德配天地”這赤裸裸的頌詞,一滴滾燙的淚水終於掙脫束縛,重重地砸落在絹帛之上,迅速洇開,與未乾的墨跡混融在一起,留下一個無法抹去的恥辱印記。
孫騰的視線掃過那處淚痕,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初。
終於,筆鋒艱難地挪到了最後一句:
“……避賢者路,傳國於高,上應天命,下順民心。”
最後一筆落下,元朗轟然癱軟在寬大的椅背裡,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孫騰立刻上前,雙手極其鄭重地捧起那承載著王朝更迭命運的絹帛,目光如炬,逐字逐句仔細審視,確認每一個字都符合要求,無絲毫篡改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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