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子如侍立一側，見高歡的目光看著遠方層雲，身形卻半晌不動，心知對方是在出神。
他極輕地上前半步，輕聲道：
“天地日月、文武百官、蒼生兆億，都在凝神屏息靜待陛下燔柴告天，正位大寶！
陛下，吉時到了！”
高歡這才回過神來，手中的那方璽印似乎瞬間熔鑄了萬鈞山河，也熔鑄了他數載寒暑奔突、血火淬鍊的千鈞之重。
方才那些翻湧於記憶洪流中的過往碎片：懷朔戍樓上如刀的寒風與硬餅，玉璧城下蝕日的無邊晦暗，還有婁昭君那穿透塵霜的明亮眸光，都似冰凌投入這焚天烈焰，最終成為氣衝雲霄的浩蕩王氣！
高歡微嘆一聲，緩緩頷首：
“取火來。”
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復方才回憶時的縹緲，隱然已有了幾分定鼎乾坤的森然帝威。
話音未落，早有兩名身著赤紅祭服、身量魁梧如神嶽的武士，肅然躬身上前。
他們神情莊重，其中一人，雙手高舉一方尺餘長、半尺寬、以整塊暗紅血檀雕刻而成的禮盒，盒面無任何紋飾，唯有歲月沁入的木色，沉鬱古樸。
另一人則捧著一個碩大的銅盆，盆身佈滿繁複古奧的雲雷饕餮紋，盆中靜靜躺著一支巨大的火鐮和一塊黝黑如墨、泛著幽冷光澤的燧石。
這兩件器物，也並不是凡品，乃是司馬子如提前尋來的、傳說承襲自先秦宗周的祭祀古物！
至於為什麼能準備的這般完備，那便不好與人言說了。
捧盆武士屈膝半跪於地，將銅盆穩穩置於猩紅貢氈之上。捧盒武士則恭敬趨前，動作舒緩，小心翼翼地開啟了那血檀禮盒。
盒內鋪陳著明黃貢錦，一團深青如蒼天之色的乾燥艾絨靜靜臥於其中，散發著清冽悠遠的草木香氣。這是採自泰山之巔、沐浴千年日月精華的靈艾，象徵著天意所鐘的純陽之氣！
捧盒武士屈身，將艾絨呈至高歡觸手可及之處。
高歡垂眸，目光落在那青蒼之上，眼神無波無瀾。
他伸出骨節分明、握慣了刀柄亦批閱過萬千文牘的手，並未立刻去捻那艾絨，而是虛空懸停了一瞬。
這一瞬，彷彿是鮮卑元魏與新的帝業交匯點，帶著一種無言的神聖。
終於，他屈指，穩穩地從那團青蒼中捻出指頭大小的一撮。動作極其從容，隨即，他將艾絨輕輕置於銅盆之中的燧石上。
輪到捧火鐮的武士上前。
高歡屏息凝神，右手緊握那沉重的青銅火鐮，高高揚起——那鐮臂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映出一片耀眼的金紅冷光！緊接著，這蘊藏著千鈞力道的鐮刃，以雷霆萬鈞之勢，帶著劃破空氣的低嘯，狠狠砸向盆中燧石！
“鏗！”
金鐵交鳴之音清越激盪，聲音悠長，在遼闊的渭水平原上盪開一圈圈無形的漣漪，傳得極遠極遠。
一點金色的火星，隨著這聲鏗鏘響聲，如同不甘蟄伏的微末神靈，自燧石與火鐮撞擊的縫隙中迸裂而出！
那星火極小，小得肉眼幾乎難以捕捉，卻在接觸到高歡置於燧石上的那撮青蒼艾絨的剎那，彷彿被注入了太古的生命力！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爆鳴。
艾絨先是極細、極微地顫抖了一下，頂端驟然亮起一個針尖大的紅點！旋即，這點紅光如同被無形的風急速吹脹，剎那間擴張開來！淡青色的煙霧嫋嫋升起，緊接著，橘紅色的火苗頑強而迅猛地從青煙中鑽出，舔舐著周圍的空氣，開始躍動、搖曳、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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