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警的吼聲從走廊盡頭傳來。
蘇明強迅速翻身下床，將被子疊成標準的豆腐塊，然後排隊去洗漱。
冰冷的水拍在臉上，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鏡中的自己比入獄前瘦了許多，臉頰凹陷，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但眼神卻比剛進來時平靜了不少。
“明強，今天圖書館輪到你整理了。“
同牢房的老週一邊刷牙一邊說。
蘇明強點點頭。
“知道了，周叔。“
早餐是稀粥和鹹菜，蘇明強機械地吞嚥著。
這一個多月，他早已學會不去期待監獄的伙食。
飯後，他和其他幾名犯人被帶到監獄圖書館。
一個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間，堆滿了各種舊書和報紙。
“把這些新送來的報紙分類，過期的收起來，最近三個月的擺在架子上。“
負責圖書館的劉管教吩咐道。
蘇明強安靜地開始工作。
圖書館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雖然書籍不多，但至少能讓他暫時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他小心地整理著每一份報紙，將它們按日期排列整齊。
突然，一份《四九城花邊報》的社會版角落的一條簡訊吸引了他的注意：
“昨日清晨，清潔工在中央公園長椅發現一具女屍。經查，死者李某，系流浪人員，初步判斷為傷口感染導致器官衰竭。警方呼籲知情者聯絡...“
蘇明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報道旁邊配了一張模糊的照片，只能看到一個蜷縮的身影和散亂的長髮。
但那個側臉輪廓，那件熟悉的藍色外套。
即使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
“金花...“
他的喉嚨發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報紙上的日期是一天前。蘇明強瘋狂地翻找著後續報道，但一無所獲。
對這個世界來說，李金花的死不過是社會版角落裡五十字的簡訊，連張清晰的照片都不配擁有。
“不...不可能...“
蘇明強的呼吸變得急促，眼前開始發黑。
他死死盯著那幾行字，彷彿要用目光將它們看穿。
“死者李某...流浪人員...傷口感染...“
每一個詞都像刀子一樣扎進他心裡。
那個曾經光彩照人、讓他一見鍾情的女教師，他視若珍寶，愛她勝過愛自己得老婆，最後竟然淪落到流浪街頭，孤獨地死在公園長椅上？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從蘇明強喉嚨裡迸發出來，他猛地站起來，將整摞報紙掀翻在地。
“蘇明強！你幹什麼！“
劉管教厲聲喝道。
但蘇明強已經聽不見了。
他只覺得一股無法抑制的痛苦從胸腔炸開，瞬間席捲全身。
他轉身用頭狠狠撞向牆壁。
一下，兩下，三下...
“攔住他！“
劉管教大喊。
兩名獄警衝進來，一把將蘇明強按在地上。
他的額頭已經撞破，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但他仍在掙扎，像頭受傷的野獸般嘶吼著。
“金花...金花啊...“
蘇明強的聲音破碎不堪。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帶他去醫務室包紮，然後關禁閉！“
劉管教皺眉看著發瘋般的蘇明強，對獄警吩咐道。
蘇明強被拖出圖書館時，仍在不停地掙扎。
經過走廊時，其他犯人紛紛從牢房裡探頭張望，竊竊私語。
“那不是蘇明強嗎？“
“聽說他挺老實得，這是怎麼了...“
“怎麼突然發瘋了？“
這些聲音蘇明強都聽不見了。
他的腦海中只剩下那張模糊的照片和那幾行冰冷的文字。
李金花死了，孤零零地死了，而他被關在這裡，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醫務室裡，醫生簡單地給他清理了傷口。
“傷口不深，但你需要冷靜。“
醫生皺眉看著這個雙眼通紅的犯人。
“再這樣自殘，你會被加刑的。“
蘇明強木然地坐著，任由醫生擺佈。
包紮完畢後，他被帶到了禁閉室。
一個只有兩平米大小的漆黑房間。
“好好反省！“
獄警將他推了進去，重重關上門。
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蘇明強癱坐在地上，終於放任淚水決堤而出。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李金花的情景。
那時她還是個剛畢業的年輕教師，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站在學校門口的陽光裡，美得讓他移不開眼。
“你好，我是新來的語文老師李金花。“
她微笑著伸出手。
那一刻，蘇明強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笨拙地握住那隻柔軟的手，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
“我、我是軋鋼廠的司機蘇明強...“
後來的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
他們戀愛、結婚，雖然生活裡，李金花有很多毛病，但是，蘇明強愛她，即便是再多的毛病，對於蘇明強而言都是甜蜜。
直到那個該死的張海洋出現...
蘇明強的拳頭狠狠砸在水泥地上，手上傳來的疼痛卻無法掩蓋心中的痛苦。
他恨張海洋，恨他毀了李金花，也恨自己當初的衝動。
如果那天他沒有拿著刀衝進學校，如果他選擇用法律手段解決問題...
但一切都太遲了。
現在張海洋已經被槍決，而他自己也身陷囹圄。
最諷刺的是，李金花。
這個一生愛美的女人，最後竟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
“為什麼...為什麼...“
蘇明強將頭抵在冰冷的牆面上，無聲地哭泣。
禁閉室的門突然被開啟，一道光線照進來。
蘇明強眯起眼睛，看到老獄警趙大海站在門口。
“蘇明強，出來。“
趙大海的聲音不像平時那麼嚴厲。
蘇明強木然地站起身，跟著趙大海走出禁閉室。
令他意外的是，趙大海沒有帶他回牢房，而是帶到了一個小會議室。
“坐吧。“
趙大海指了指椅子，然後關上門，坐在他對面。
蘇明強低著頭，不敢與老獄警對視。
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足夠加刑了。
“我查了那篇報道。“
趙大海突然說。
“死者確實是你前妻李金花。“
蘇明強的身體猛地一顫，剛止住的淚水再次湧出。
“監獄已經聯絡了你父親蘇建國。“
趙大海繼續說。
“他會處理李金花的後事。“
聽到父親的名字，蘇明強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自從入獄後，蘇建國雖然沒來看過他，但是，每個月都會往監獄裡存錢，這也讓蘇明強在裡面的日子好過一些。
“趙管教...“
蘇明強的聲音嘶啞。
“我...我能參加她的葬禮嗎？“
趙大海搖搖頭。
“按規定不行。這是不被允許的。。“
蘇明強再次低下頭，淚水滴落在手背上。
連最後送她一程都做不到，他算什麼丈夫？
雖然離婚了，但在心裡，他始終把李金花當作自己的妻子。
“蘇明強。“
趙大海的語氣緩和了些。
“你已經是輕判了。別再做傻事，想想你的家人。“
蘇明強苦笑。
家人？
李金花...
他已經永遠失去她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趙大海嘆了口氣。
“但活著的人總要繼續活下去。你父親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別讓他再擔心了。“
蘇明強沉默良久，終於點點頭。
“謝謝趙管教...我會...我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趙大海站起身。
“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勞動任務。“
當蘇明強回到牢房時，其他犯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老周遞給他一塊乾淨的布。
“擦擦臉吧。“
蘇明強道了謝，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鋪。
他蜷縮在角落裡，將臉埋進被子，無聲地哭泣。
腦海中不斷浮現李金花生前的樣子。
她笑時的酒窩，生氣時皺起的眉頭，還有最後那次見面時絕望的眼神...
“都是我不好...“
蘇明強在心裡一遍遍重複著。
“如果我能控制住脾氣...如果我早點發現張海洋的陰謀...“
但時間不會倒流，死去的人也不會復活。
在這個冰冷的牢房裡，蘇明強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衝動不僅毀了自己的人生，也導致了李金花的悲慘結局。
夜深了，監獄陷入寂靜。
蘇明強睜著眼睛，望著從鐵窗透進來的一縷月光。
他想起李金花曾經說過最喜歡看月亮。
“金花...“
他輕聲呼喚著
。。。
另一邊。
劉志強站在第一小學食堂後門的小巷裡，手指不停地敲打著牆壁。
天色已晚。
他看了看手錶，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王大奎還沒出現。
“這老東西，不會臨時變卦了吧？“
劉志強低聲咒罵著，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掏出香菸，點燃一支，猛吸一口，試圖平復內心的焦躁。
就在這時，一個肥胖的身影從食堂後門閃出，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後，快步向劉志強走來。
“劉校長，您怎麼親自來了？“
王大奎壓低聲音，臉上的橫肉隨著步伐一顫一顫的。
他穿著油膩的白色廚師服，身上散發著油煙和汗臭混合的氣味。
劉志強掐滅菸頭，強擠出一絲笑容。
“王主任，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兩人來到食堂後面的小倉庫，這裡堆滿了米麵糧油。
劉志強關上門，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
“這是五千塊，先拿著。“
他將信封推到王大奎面前。
王大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嚥了口唾沫，沒有立即伸手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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