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們窩棚,是安身;給他們活計,是立命;而這挖茅坑、撒石灰、配藥水、定規矩,則是實實在在地在保他們的命!這比施捨十碗粥,都更見真心。
“東家”林百草嗓子有點發堵,他指了指藥箱裡幾包分好的草藥,“這是些藿香、蒼朮、艾葉,熬成湯,每人每天喝一碗,能防時氣,也能去去他們身上的溼毒穢氣。就是……量有點大,費柴火也費藥材。”
“費就費!”林永年毫不猶豫,“百草叔,您只管用!藥材庫房不夠,我讓人去潞安府採買!柴火更不是問題,工業區那邊碎木刨花多的是!礦場那邊還有無煙煤,三十幾條命呢,這點花費,值!”他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林百草怔住了。
他行醫半輩子,聽過太多“人命關天”的空話,卻第一次在一個年輕東家嘴裡,聽到了如此樸素又如此有份量的“值”字。
不是出於什麼大道理,就是覺得這三十多條命,值得他花這些藥材、這些柴火、這些心思去保!
這心思,比村裡那救命的新水源,更讓林百草這個見慣生死的老郎中感到熨帖。
他看著林永年轉身走向窩棚區,親自檢視窩棚的通風情況,還彎腰跟一個抱著孩子的流民婦人說了幾句,那婦人連連點頭,臉上帶著感激和惶恐。
林百草默默地把藥箱裡配好的藥水分裝進幾個木桶裡,招呼林有根:“有根,來,提過去灑了!角落,床鋪底下,都別漏了!”
他拎起一桶藥水,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卻讓他覺得無比安心。
這林家村,有活命的水,有吊命的糧,有嚴苛的規矩,有熱火朝天的活計讓人掙命,如今,還有東家這實實在在、落到“腌臢處”的保命心思。
林百草忽然覺得,自己這身醫術,在這片充滿生機的土地上,或許真能派上大用場,救下更多的人命。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石灰、藥水和遠處窯火氣息的空氣,似乎也沒那麼難聞了。
林百草提著藥桶,腳步似乎也輕快了些,朝著那些簡陋卻孕育著新希望的窩棚走去。
他得再去看看那幾個生癤子的孩子。
他徑直走向那個用破門板臨時搭起的“病區”。
幾個生癤子的孩子蔫蔫地靠牆坐著,小臉燒得通紅,其中一個頂小的正哼哼唧唧地哭。
孩子的孃親看到林百草,渾濁的眼睛裡立刻迸出希冀的光,抱著孩子就往前湊:“林郎中,您可來了!快看看狗娃這癤子,腫得嚇人!”
林百草放下藥桶,沒多言語,蹲下身仔細檢視。
那癤子長在孩子的後頸,紅腫發亮,頂端已經透出一點黃白。
他沒嫌髒,伸出兩根乾淨卻枯瘦的手指,輕輕按了按邊緣。
孩子疼得一哆嗦,哭聲更大了。
“莫怕莫怕,阿爺給你上點好藥,清清火毒。”林百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從藥桶裡取出一個小陶罐,用乾淨的木片挑出些黑乎乎、散發著濃烈清涼苦味的藥膏,動作輕柔卻極快地敷在那癤子上。
藥膏剛沾上面板,孩子抽噎的聲音就小了些,大概是那涼意壓住了灼痛。
孩子的孃親緊張地盯著林百草的手,又看看孩子漸漸平復下來的小臉,嘴唇哆嗦著,千言萬語只化作了喃喃的一句:“謝謝…謝謝林郎中…”
林百草沒抬頭,專注地給另外幾個孩子也換上了藥。
看著那清涼的藥膏覆蓋住紅腫的面板,看著孩子們因為疼痛緩解而微微舒展的眉頭,聽著那一聲聲帶著濃重鄉音、卻無比真摯的“謝謝”,他心頭那股暖流越來越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