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嘿嘿一笑,小臉上閃過一絲狡黠。
他沒直接回答,只是神秘兮兮地伸出食指,飛快地朝頭頂灰濛濛的天空戳了戳,做了個“看上面”的小動作。
蘇婉貞順著他指的方向,微微仰起頭。
慘淡的冬日天幕下,一個幾乎看不清的小黑點正以穩定的姿態在高空盤旋,划著無聲的圓圈。
她瞬間明白了,眼底那絲瞭然的笑意更深了,還夾雜著一絲無奈的寵溺和驕傲。
這孩子的手段,總是這麼……帶著點不按常理的奇思妙想,偏偏又讓人覺得,在他身上發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行了,都別堵著風口,讓你娘和阿滿趕緊進屋暖和暖和。”爺爺林廣福適時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力道。
這邊,奶奶陳氏已經小心翼翼地從暖烘烘的車廂裡,把那裹得嚴嚴實實、像個小蠶蛹似的阿滿抱了出來。
小娃娃被挪動,也只是不滿地哼唧了一聲,小腦袋本能地在奶奶散發著熟悉皂角味的肩窩裡蹭了蹭,砸吧兩下小嘴,又沉沉睡去。
“哎喲,奶奶的心肝肉兒喲!快讓奶奶瞧瞧,”奶奶陳氏把臉貼了貼孫女溫熱的小額頭,聲音壓得低低的,滿是疼惜,“路上凍著沒?餓著小肚肚沒?”懷裡的小身子軟乎乎的,帶著甜甜的奶香,讓她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回了實處。
“睡得可真踏實,咱家的小福娃。”奶奶抱著阿滿,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滿是慈愛。
林廣福也忍不住湊近了些。
看著孫女恬靜熟睡的小臉,老人家平日裡嚴肅板正、刻著風霜的臉上,線條明顯柔和了下來。
他輕咳一聲,像是要掩飾這份柔軟,這才轉向兒媳,聲音放低了些:“晉城那邊…親家公親家母身子骨都硬朗?”
“都好著呢,爹。就是那邊也旱得厲害,一路過來,那塵土揚得比咱這兒還大,天都是黃濛濛的。”蘇婉貞溫聲回答著公公,目光卻自然而然轉向了丈夫林永年,那雙清澈的眸子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和安心,“村裡…都安頓妥了?”
“嗯,放心。”林永年迎上妻子的目光,言簡意賅,但眼神在她略顯疲憊卻依然清麗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母親懷裡熟睡的女兒身上,確認這一大一小都安然無恙,才側身讓出路,聲音帶著暖意:“外面風硬,乾冷乾冷的,快進寨子吧。曹團長,”他轉向一旁肅立的曹文軒,抱了抱拳,“這趟辛苦弟兄們了,回頭安頓好了,定要好好謝謝大家。”
曹文軒利落地回了個軍禮,聲音乾脆:“林東家客氣,分內之事!”他眼底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
林永年話音未落,只是利落地朝柱子和石頭方向一揮手。
兩人如同接到無聲軍令,柱子一個箭步上前,穩穩牽住騾馬的轡頭,石頭則默契地繞到車後,手指靈活地開始解那捆紮得結結實實的行李繩結。
蘇婉貞從丈夫手中接過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抱在懷裡,轉向公婆,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爹,娘,咱們也回屋吧。這寨門口風刀子似的,吹久了骨頭縫都冷。”
“好,回家!”爺爺林廣福應了一聲,率先轉過身,依舊揹著手,邁開他那標誌性的穩健步伐,朝著寨子裡熟悉的巷道走去。
林硯立刻像條小尾巴似的粘到奶奶身邊。
他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極輕地碰了碰阿滿露在紅棉被外的小手。
指尖傳來溫熱的、棉花糖般的柔軟觸感。“阿滿,到家啦,”他湊近了,用氣聲悄悄地說,彷彿在分享一個只有他們兄妹倆才知道的秘密。
蘇婉貞走在婆婆身側,目光柔和地掃過:襁褓中女兒恬靜的睡顏,兒子那小心翼翼、滿是好奇和愛憐的側臉,前方公公那如同定海神針般沉穩的背影,以及丈夫的身影。
邁過寨門門檻,景象悄然一變。
腳下的土路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不見浮塵飛揚。
牆角堆放的青磚、木料、石料,都碼放得整整齊齊,稜角分明。
遠處,屬於工業區的方向,隱隱傳來低沉而有節奏的號子聲,夾雜著夯土的悶響。
空氣裡雖然依舊幹冽,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彷彿要將一切生機都抽乾的死寂感卻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磚窯裡飄來的淡淡煙火氣,是木料散發的清苦味道,是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氣息,一種屬於人煙、屬於忙碌、屬於紮紮實實“活著”的安穩感,無聲地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