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頭剛過,乾冷的風打著旋兒,捲起寨門外一層細密的浮土。
林硯裹緊了靛藍棉襖的領子,小臉繃著,眼睛卻像鷹隼似的盯著灰白天空的一個小黑點,那是他的小妖。
腦海裡,正共享小妖的視野:蜿蜒的土路上,一輛騾車正顛簸著駛來,有三名騎著健壯馱馬、身穿灰布短打、腰挎長刀的漢子護衛。
車轅上,月白衣衫的身影清晰可見。
“來了!”林硯心裡低呼一聲,臉上終於露出笑意,轉身就往寨門石階下跑。
“慢著點!”爺爺林廣福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老人家穿著厚實的黑棉袍,抄著手站在寨門樓子的陰涼裡,旱菸袋鍋子在腰帶上彆著,古銅色的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
奶奶緊挨著他,裹著深藍頭巾,手裡還攥著個剛做好的、針腳細密的布老虎。
林硯剛跑到寨門洞下,騾車也到了跟前。
寨門外值班的曹文軒眼神銳利地掃過護衛和車駕,下巴不易察覺地朝柱子和石頭方向微微一點。
兩人身形如電,立刻默契地搶前幾步,一左一右,恰好卡在騾車與寨門之間最有利的位置。
他們看似隨意地垂著手,但手臂的肌肉微微繃緊,手掌虛虛按在腰後——那是隨時能拔槍或抽刀的預備姿勢。
柱子背上那杆擦得鋥亮的長槍,冰冷的槍管在慘淡的日頭下反射出一道幽冷的寒光。
三名騎馬的護衛幾乎同時勒住韁繩,矯健地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整齊得如同演練過無數次。
馬蹄帶起的黃塵尚未散盡,三人便對著寨門方向,齊刷刷地抱拳頷首致意,隨即一言不發,如同滴入旱地的水珠般無聲散開,各自佔據有利地形。
他們警惕的目光像刀子一樣,一遍遍刮過四周那片因乾旱而龜裂、死寂的田野,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一路辛苦!路上還太平吧?”林永年穿著體面的藏青緞面長袍,外面罩著件厚實暖和的猞猁皮坎肩,臉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圓融笑意,連忙快步迎上幾步,拱手回禮,聲音裡透著熱絡和關切。
此時,蘇婉貞已扶著車轅,利落地跳了下來。
月白的衫子纖塵不染,黑裙下襬沾了點浮土。
柳葉眉下那雙眼睛,帶著長途跋涉後的些許疲憊,卻依舊清澈明亮,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沉靜的威嚴。
“爹,娘。”蘇婉貞先向公婆端正地福了福身,聲音清越平穩,聽不出絲毫長途顛簸後的嬌弱或沙啞。
“哎喲,可算回來了!路上受罪了吧?”奶奶陳氏連忙上前,心疼地拉住兒媳的手,順勢就把那針腳細密的布老虎塞進她手裡,“給阿滿的,小娃娃路上沒鬧騰吧?”老太太一邊說,一邊就忍不住踮腳往那垂著厚厚棉布簾子的車廂裡張望。
“阿滿!”林硯早就按捺不住,像只小猴子似的靈巧地鑽到車廂邊,小手一伸,刷地撩開了那沉甸甸的棉布簾子。
車廂裡暖烘烘的,瀰漫著一股甜絲絲的奶香和乾淨棉布的味道。
阿滿像個精緻的小包裹,被嚴嚴實實地裹在厚實的紅底繡花小棉被裡,只露出一張睡得紅撲撲、宛如熟透蘋果般的小臉蛋。
她的小嘴微微張著,發出均勻而細小的呼吸聲,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覆在眼瞼上。
一隻小手露在被角外,正緊緊攥著一個洗得發白、邊角都有些磨損的舊布娃娃,彷彿那是她安睡的護身符。
“睡著啦?”林硯的聲音立刻壓得又輕又軟,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易碎的寶貝。
“嗯,路上顛簸得厲害,好不容易才哄睡下。”蘇婉貞看著兒子湊在車廂邊探頭探腦的模樣,柳葉眉間那點長途跋涉的倦意微微舒展了些。
她下意識伸手去揉揉兒子被風吹亂的頭髮,動作帶著母親的細緻。“在這兒等了多久了?瞧你這小臉兒,都成小花貓了。”
“沒等多久!真的!”林硯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卻像被磁石吸住一樣,黏在妹妹熟睡的小臉上,怎麼也挪不開,“我就知道娘和阿滿啥時候到!”
“哦?”蘇婉貞眉梢微挑,清澈的眸子裡帶上了幾分探究和了然於心的笑意,“你倒是說說,你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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