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伯鈞臉上的振奮立刻被沉肅取代。
作為新任東區區長,抗旱保收、安撫民心正是頭等要務。
他坐得更直,條理清晰地彙報:
“父親明鑑。旱情嚴峻,東區各鄉,尤以靠山缺水之地為甚,已有三成麥苗枯黃,秋糧播種更是艱難。流民漸增,雖未成大患,但人心浮動,愁雲慘霧。”
“孩兒已會同各鄉保長、士紳,議定應對之策:
其一,深挖井泉,廣開水源。凡有舊井處,一律淘深加固;凡有山泉溪流處,組織民力開渠導引,涓滴必爭,引入田地。工錢由區公所墊付部分,餘下由受益田畝按比例攤派,力求公允。
其二,設粥廠,穩流民。已在區公所旁及流民聚集處設粥廠兩處,由區公所牽頭,號召富戶認捐米糧,每日施粥兩次,以安其心,防其生亂。
其三,嚴管用水,節流為先。曉諭各戶,凡非飲用及灌溉,一律禁用新汲井水河水,違者重罰。工坊用水亦需報備,限量取用。
其四,祈雨。雖知人力難改天時,但為安民心,已著人擇吉日於龍王廟行祈雨之禮。”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二弟蘇承業,帶著一絲憂慮:“興隆坊那邊用水,我已著人專程協調,儘量保證爐火不熄,但也需承業約束工坊,務必厲行節約。”
蘇承業立刻應道:“大哥放心,坊裡已嚴令,淘洗礦石的髒水都迴圈使用,能省則省,絕不敢浪費。”
蘇鴻儒微微頷首,對長子的安排表示認可,但眉頭並未舒展:“措施得當。然天不降雨,終是杯水車薪。粥廠能維繫多久?民心又能安多久?伯鈞,你需時時緊盯,萬不可懈怠。”他深知,大旱之下,一絲疏漏都可能釀成燎原之火。
問完公事,蘇鴻儒的目光轉向自家人,這才是他更切身的關切:“家中那六千畝地,佃戶們如何?收成可有指望?”
蘇伯鈞嘆了口氣,語氣帶著憐憫:“唉,佃戶們愁苦不堪。好些地塊,麥子抽穗都難,癟得厲害。佃租…我已做主,今年視各塊地受災情形,減三成到五成,實在顆粒無收的,只能免了。總不能把人往絕路上逼。”蘇家雖是地主,但家風尚算仁厚。
蘇承勇補充道,語氣帶著維護秩序的煞氣:“爹,放心。我已嚴令下面幾個莊子的管事,也派了人手盯著,嚴防有人趁機催逼佃租或哄抬糧價。誰敢亂來,治安局第一個拿他!”
蘇承業也道:“濟世堂那邊,我已讓掌櫃多備了些清熱解毒、防暑防疫的藥材,若真有佃戶或附近鄉民因缺水鬧病,也能及時施藥,略盡綿力。”
蘇鴻儒聽著家人的安排,捻著鬍鬚,臉色稍霽。
蘇家根基深厚,應對災荒自有章法,減租、施藥、維持秩序,都是維繫家族聲望的根本。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傾聽的林永年開口了。
他沒有去看憂心忡忡的蘇伯鈞,而是目光沉穩地迎向蘇鴻儒,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彷彿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岳父大人,水源之事,不必過慮。”他頓了一下,聲音清晰而有力,“晉城東郊那片坡地,乃至東區其他飲水艱難之處,水源,很快就能解決。”
他沒有解釋“很快”是多快,也沒有說明如何解決這令人絕望的困境。
但這斬釘截鐵的自信,卻像一道無形的力量,瞬間沖淡了書房內因旱災帶來的沉重壓抑。
蘇鴻儒想起林永年方才那句“新泉之湧,確有幾分運道。但更關鍵的,是硯兒那孩子”,再結合此刻林永年這近乎狂妄的篤定保證,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掠過這位舉人老爺的心頭。他沒有追問細節,只是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捻著鬍鬚的手指微微用力。
書房裡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炭火偶爾的噼啪聲和窗外因乾旱而顯得格外焦躁的蟬鳴,撕扯著緊繃的空氣。
良久,他才沉聲道:
“好。若真能解此燃眉之急,善莫大焉。”他沒有問“如何解”,只表達了對結果的深切期許。
女兒信中隱晦提到的“硯兒有些特別之處”絕非虛言,林家村那口救命的深井就是明證。
然而,眼前這個安靜坐在母親身邊,小口啃著點心、眼神懵懂的六歲外孫,實在看不出絲毫“神異”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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