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彷彿完全沒聽到姥爺沉重的期許和大人間的凝重。
他嚥下最後一口點心,拍了拍小手上的碎屑,黑亮的眼睛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清澈。
他扭了扭身子,從蘇婉貞身邊滑下椅子,邁著小短腿,悄無聲息地走到蘇鴻儒寬大的書案邊。
書案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散落著幾枚黑白棋子,那是蘇鴻儒偶爾自己手談解悶用的。
林硯伸出小手,沒有去碰那些珍貴的古籍或硯臺,只是好奇地撥弄著那幾枚圓潤的棋子。
一枚黑子,一枚白子,在他小小的手指間滾動、碰撞,發出輕微的“嗒嗒”聲。他玩得很專注,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彷彿這是世上最有趣的東西。
蘇婉貞剛想輕聲提醒兒子別亂動姥爺的東西,蘇鴻儒卻微微抬手製止了她,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小外孫身上。
只見林硯似乎玩膩了桌面上的推推碰碰。
他踮起腳尖,小手將一枚黑子往前推了推,讓它孤零零地停在案面中央。
接著,又拿起一枚白子,越過那枚被推開的黑子,小手摸索著,極其自然地、輕輕地將白子按在了書案上鋪著的一張簡易晉城周邊輿圖的一角。
那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蘇家幾處旱得最厲害、佃戶叫苦連天的田莊附近——老槐樹莊西頭坡地!
做完這一切,林硯彷彿只是完成了一次無心的遊戲。
他抬起頭,對著姥爺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的笑容:“姥爺,棋子好玩。”
蘇鴻儒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死死釘在那枚落在輿圖特定位置的白子上,又緩緩移向那枚被推開的的黑子。
他抬起眼,目光從輿圖上的白子,移到了林硯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上。
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只有孩童對簡單遊戲的愉悅,再無其他。
“嗯。”蘇鴻儒的聲音低沉而平緩,聽不出絲毫波瀾,彷彿真的只是在回應外孫的童言,“棋子是挺好玩的。”他捻著鬍鬚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輿圖那枚醒目的白子上,語氣驟然變得異常鄭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承勇!”
三舅蘇承勇立刻挺直腰背:“父親!”
“明日,你親自帶幾個最得力、口風最緊的人,去老槐樹莊,西頭那片坡地!”蘇鴻儒的手指精準地虛點了一下輿圖上白子所在的位置,“仔細檢視,找土色不同、或溼潤異常之處!往下挖!給我深挖!”
蘇承勇雖然完全不明就裡,但父親從未用如此鄭重的語氣吩咐過這種看似尋常的“看土色”之事,那眼神裡的凝重讓他心頭一凜。
他立刻肅然應道,聲音斬釘截鐵:“是,父親!兒子明日天一亮就親自帶人去!定會仔細探查!”
林硯彷彿對姥爺這突如其來的鄭重吩咐毫無興趣,他已經轉頭,伸出小手去拉母親的衣袖,小腦袋蹭了蹭,帶著濃濃的倦意:“娘,困了。”
蘇婉貞連忙心疼地抱起兒子,柔聲道:“好,娘帶硯兒去歇息。”她向父親和兄長們告退,抱著孩子輕步離去。
蘇鴻儒點了點頭,目光卻一直追隨著被抱走的林硯小小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書房門口搖曳的光影裡。
他緩緩靠回椅背,閉上眼睛,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無聲地敲擊著,節奏緩慢而沉重,彷彿在叩問著某個深不可測的秘密。
書房內的燭火跳躍,在他沉靜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林永年婉拒了留宿,帶著岳家沉甸甸的支援和蘇承業提供的幾條晉城鐵料採買門路,匆匆踏上歸程。
車窗外,晉城的萬家燈火漸漸遠去,而前方林家村那片正在甦醒的土地,才是他心中即將點亮、且必將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