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軟的毛竹彎成月牙狀,林硯趕緊潑上涼水定形。
“咔嚓“一聲,三根竹子接連裂開,碎屑濺進熬松脂的鐵鍋,惹得三叔公舉著燒火棍追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引水這天,全村人天沒亮就聚在山腰,水井邊放著二十個祠堂水缸,每個都能裝500斤水。
孫秀才握著火把的手直抖:“開閘!“老石匠拽動麻繩,堵著水潭臨時挖的缺口的石板“轟隆“移開。
場上靜得能聽見汗珠砸地的聲響。
老族長林廣福的菸袋鍋早滅了火,枯瘦的手指攥得骨節發白。
三百雙眼睛盯著山腰那道竹渠,像枯苗盼著驚雷。
水流順著竹渠奔湧而下,衝得架在樹杈上的銅盆“噹噹“亂響。
“咕嚕——“第一聲水響炸破死寂時,林周氏懷裡的么兒突然蹬腿哭鬧。
渾濁的水頭裹著枯枝敗葉衝下竹渠,在曬場青石板上衝出蜿蜒的溝。
八十歲的王阿婆“撲通“跪地,顫巍巍的手伸向泥湯:“水...真是水...“。
“接水!“老族長一聲吼。
鐵匠突然掄起鐵錘砸向銅盆,“咣噹“震得人頭皮發麻:“接水啊!“六百個陶罐瓦盆撞成一片,林三孃的新布鞋被踩掉也顧不得撿,她藍布裙上濺滿泥點,抱著半壇渾水又哭又笑:“俺家豆田有救了!“
“讓讓!讓讓!“虎子扛著竹筒狂奔而來,清泉從筒口噴出彩虹。
二丫領著少年團穿梭人群,竹筒挨個往老人陶罐裡注水。
栓子爺爺捧著水罐老淚縱橫,去年他那畝麥子就是枯死在這罐子裡。
林廣福的菸袋鍋突然“噹啷“落地。老人佝僂著背擠到渠邊,靛青衣袖浸透泥水,十指深深摳進溼土。當年他爹餓死在光緒大旱的田壟上,臨終前抓著的也是這樣一把黃土。
“硯哥兒!“豆腐西施突然扯開嗓子,“讓嬸子沾沾福氣!“她染著蔻丹的指甲沾了泉水,挨個點在少年們額頭。
鐵匠家的小子趁機躥到竹渠下,撅著屁股喝了個肚兒圓,衣襟滴著水滿場瘋跑:“我是水龍王!“
水潭水從新開的竹渠倒灌進廢井,枯了十年的老井竟“咕嘟咕嘟“冒起泡來。
孫秀才蹲在水井邊,銅框眼鏡滑到鼻尖。
他從懷裡掏出個豁口的粗瓷碗,碗底鑽了三個銅錢大的眼:“虎子,數著漏完這碗水要多久!“
“一、二、三......“虎子盯著碗裡翻騰的水花。
當最後一滴水珠墜入木桶,虎子嗓子都喊劈了:“二十三聲!“
老秀才的煙桿在沙地上劃拉:“碗眼三個,漏二十三聲接滿一十三個祠堂水缸......“
“您給句痛快的!“鐵匠急得直搓手。
“一天能灌滿五萬個祠堂水缸!按我們村種穀子的用水量可以灌溉一萬五千畝農田。“
西山坳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
周寡婦抱著亡夫的牌位撲在廢井邊,井水正“咕嘟咕嘟“漫過刻著“光緒二十八年枯“的字跡。
老族長撿起菸袋鍋,就著井水研開硃砂,在族譜新頁上抖出個淋漓的“活“字。
林家村,遇水而活。
所有村民被林硯哄著籤對賭協議的心疙瘩,這刻全部煙消雲散,換來的是感激和尊敬。
是的尊敬!
林家村的民心這刻開始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