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民國種田的日子

第2章 寨牆春秋

林家村的冬天,像塊凍得硬邦邦的黃米糕,層層疊疊嵌在太行山東麓的褶皺裡。

北風捲著殘雪,在寨牆的垛口間嗚嗚咽咽地吹。

二十丈高的夯土寨牆,如巨龍蜿蜒。

青石基上,佈滿了深淺不一的鑿痕,那是鹹同年間的箭簇留下的疤。

日頭剛爬上東塬,青石壘砌的村巷就像從睡眠中醒過來。

車把式老趙頭趕著炭車,碾過碎冰碴,咯吱作響。

夯土牆根下,七八個婦人正蹲著,用凍紅的手指,在冰水裡揉搓苧麻,一邊捶衣一邊八卦:“聽貨郎說,南邊剪辮子的告示都貼到榆次了......”

在村子的中心,踞著一座三進深的林氏祠堂。

祠堂歇山頂上的脊獸些時還蒙著霜,門楣“耕讀傳家”的金漆,已剝落大半。

兩尊同治年間的鑄鐵狻猊,在階前默默守著。

香爐裡,昨夜祭祖的紙灰忽然被風一吹,打著旋兒飛起來,有些落在來上早課的蒙童棉袍。

十字街口的甜水井臺,結著寸許厚的冰殼,遠遠看過去轆轤把都被凍成水晶柱。

王鐵匠家的雙胞胎崽子,這時正拿草繩繫著瓦罐,在冰上溜著玩,太興奮了,連鼻頭都凍紫了也沒顧上。

井沿的青石,百年來被麻繩勒出深溝,倒像是給這眼活命的泉眼,戴了道鐵箍。

不知是誰家新過門的媳婦,正踮著腳,往簷下掛臘肉,從遠處看,葦蓆大的凍豆腐吊在穿堂風裡,晃晃悠悠。

林硯數著垛口處的守夜棚。

十二座松木窩棚沿寨牆排開,簷下掛著凍硬的黃羊肉。

東南角的瞭望臺,新換了柘木橫樑,那是用去年伐的百年鐵樺木製的,箭頭紮上去只能留個白點。

林硯把凍紅的小鼻子,貼在寨牆箭垛口,呵出的白氣,青磚表面很快就凝成一層薄霜。

“硯哥兒當心蹭髒新襖子。”林廣福用煙桿輕輕勾起孫兒的後領,青金石菸嘴掠過夯土牆時,不小心蹭下一撮黃泥。

老人身上,總帶著艾草混旱菸的味道,羊皮襖領口的貉子毛,掃過孩子臉頰,惹得林硯縮著脖子咯咯笑。

五十歲的靈魂,被困在五歲孩童的身體裡,他也覺得無奈。

此刻他的一舉一動,只能模仿著孩童的天真,好讓這位寵愛他的老人不起疑心。

寨牆外的雪原漸次鮮活:條石壘的田埂把坡地裁成百衲衣,休耕的黍茬頂著雪帽;七口甜水井的轆轤凍成了水晶簾,井臺積雪裡嵌著昨夜更夫的草鞋印。

最妙是北塬那三百畝麻田,枯杆在風裡沙沙作響,彷彿是大地,在紡著看不見的線。

“這眼甜水井,能澆二十畝菜畦。”林廣福的煙桿指點著東南角,“開春化凍後,十二架龍骨水車要同時開閘。”老人從懷中掏出魚鱗冊,泛黃紙頁上,硃筆勾勒著繁複的水權分配。

哪片田用辰時的水,哪塊地取午時的水,皆按族規,寫得清楚分明。

“全村六百戶,水旱田九千八百畝。夏收麥秋收黍,繳完官糧統稅,家家只能落個一百八十斤出頭。還不夠一家人吃喝的!”

他忽地用煙桿,戳了戳東南角,“虧得你爹在潞安府開著布莊,拿麻布換糧補缺口。”

林硯的鼻尖忽然嗅到艾草香,轉頭就見王鐵柱扛著捆青麻走來。

這石匠的破棉襖裂著口,露出的葦絮和麻絲纏作一團。

“今冬我家紡了三十匹粗麻布咧!”他衝林硯擠擠眼,“等開春你爹的車隊回來,換回的小米,能蒸三屜黃糕!”

當林硯學著兒童的樣子,追著片打旋的枯麻葉,在寨牆馬道上跑時,冷不防撞上一堵肉牆。

抬頭就看到護寨隊長林大虎,反穿羊皮襖立如鐵塔,林硯從下往上看,發現他的脖頸上的刀疤,已凍成了紫茄子色。

“小祖宗可不敢亂闖。”他單臂托起林硯,溫和得說:“西角樓正在試新弩,威力很大的,能在八十步外射穿野豬眼!”

忽然,林硯聽到曬穀場方向響起了,操演的吆喝聲,原來是兩百青壯,分作十隊正在進行每日的訓練。

“弓手列!”四十張柘木弓齊刷刷張開。

“槍陣起!”一百四十杆白蠟木長槍攪動寒風,槍頭紅纓化作躍動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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