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民國種田的日子

第2章 寨牆春秋

林廣福用銅鑰匙開啟武庫的魚鱗鎖。

樟木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驚起樑上灰鴿,撲稜稜掠過成排的鹿角叉。

林硯的注意力被武庫裡的新奇玩意兒勾走。

二十張柘木弓,在晨光裡泛著蜜色,箭羽紅白黑三色分明,最裡側供著的九環大刀柄上纏著褪色布條。

“這個可摸不得。”林廣福及時抓住孫兒探向刀柄的手。

“咱們護寨隊二百精壯,太行山南北都傳著名號。”林廣福捋須輕笑,煙桿指點著武庫裡成捆的箭矢,“尋常百十人的杆子,聽見林字旗就繞道走。”

老人忽然彎腰拾起片枯葉,葉脈在晨光裡纖毫畢現,“光緒二十八年你爹十六歲,就是揣著這旗號,獨個兒押二十車麻布下洛陽。”

“同治七年,五百捻子圍了寨子整月。”林廣福的煙鍋在女兒牆積雪上畫圈,“大虎他太爺爺守東門,三眼銃打紅了兩桶水。”

老人突然跺腳,夯土發出沉悶迴響。

“大虎十三歲上少林,學的太祖長拳。”林廣福往孩子手心塞了塊黍麵餅,“去年秋收,七個馬鬍子撞見他巡夜,你猜怎的?他抄起打穀場的連枷,硬是敲碎了三顆天靈蓋!”

日頭偏西時,紡車聲,從鱗次櫛比的院落裡浮起,和著井臺打水的軲轆聲,聽起來就像前世的交響音樂,非常動聽。

林硯順著繩梯往下溜,羊皮靴在夯土牆上蹭出兩道泥印子。

柴火垛後忽然探出虎子亂蓬蓬的腦袋,佃戶家的孩子從破襖裡摸出草編的促織,“快瞧大虎叔練把式!”他忽然壓低嗓門,像是要分享天大的秘密。

“大虎叔會少林寺的功夫!村裡所有人都比不上他。”王鐵柱說得唾沫星子飛濺,“去年臘八,大虎哥空手撂倒頭野豬,村裡那天家家吃豬肉,豬肉可香了,可惜我娘不讓我多吃。”

正午蒙館的晨鐘聲響起,音波撞碎了一些樹上的冰凌。

二十蒙童的誦讀聲裡,孫秀才的戒尺敲著《千字文》:“治本於農,務茲稼穡——”

突然三騎快馬掠過寨牆,馬鞭聲炸得樹梢積雪簌簌落下。

老先生巋然不動,蒼老嗓音竟壓過蹄聲:“曰衣食,曰溫飽,此民生之本也!”

貨郎鄭瘸子的銅鑼聲混在暮色裡浮沉。

這獨眼漢子除了針頭線腦,樟木箱底還藏著油紙包的梨膏糖。

“南邊流民過了清漳河。”他邊給女人們換頂針邊嘀咕,“好在咱們寨牆高......”。

林硯忽然讀懂了,這座村寨的生存法則:夯土牆內,迴圈著千年的農耕智慧,狼牙拍下,深埋著宗族延續的密碼。

既有守護土地的執著,也有對抗亂世的微芒。

夜裡,雪又下了。

更夫老吳頭敲著梆子,轉過祠堂角樓時,燈籠昏黃的光,映出牆根新糊的揭帖。

那張蓋著潞安府大印的告示,在風裡簌簌抖動,硃筆“剪辮”二字,正落在祖太爺平捻軍的壁畫上。

畫中人的長辮,與告示的墨跡,在暮色裡,漸漸洇染成一片。

林硯蜷在暖炕上,看奶奶紡線。

樟木紡車轉出細麻繩,月光透過窗戶,在牆上映出玉蘭枝般的紋路。

“你爹那年十四,抱著紡車說要開布莊。”老人絮絮說著,“你爺爺當夜揍了他一頓,第二天卻給他盤纏去了潞安府。”

“你二叔永強12歲去了太原讀書,就再也沒回來,說是去參加新軍。也不知道這些年過的什麼樣,安不安全。”

窗外巡更的梆子,敲過三響,寨牆上的松明火把連成了地上的星鏈。

這座六百戶的山村,正用千年練就的本事,在亂世的縫隙裡,一絲一縷地護著自己的安寧。

夜深了。

月光給太行山嶙峋的骨骼覆上一層素縞。

松枝折斷的細微聲響裡,山巒所有褶皺中的舊日血痂,彷彿正被這近乎聖潔的覆蓋悄然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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