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曹文軒爬上了林家村旁邊的山頂。
曹文軒深吸了一口山頂依舊幹冽卻清透的空氣,看著山下林家村工業區升起的嫋嫋青煙,還有保安隊操練傳來的隱約呼喝聲,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這地方,來得真不賴!
想想幾個月前,他和柱子、石頭還窩在太原新軍營房裡,對著清湯寡水的大鍋飯唉聲嘆氣。
柱子當時正跟他第108次抱怨:“老曹,你說咱這身本事,炮兵觀測、洋文、玩馬克沁,擱這兒天天擦那破銅爛鐵,聽上官扯皮拉筋,憋屈不憋屈?餉銀還總拖著!”石頭則在旁邊吭哧吭哧地磨他那把寶貝刺刀,悶聲悶氣地接茬:“嗯,不如回家種地。”
正愁雲慘淡呢,林永強那小子,就是他們營裡那個打起仗來不要命、平時又蔫兒壞的連長,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了:“哥兒幾個,想不想換個地兒,乾點實在的?”
“啥地兒?能吃飽飯不?餉銀準時不?”柱子眼睛立刻亮了。
“有槍玩不?真傢伙!”石頭也抬起了頭。
林永強嘿嘿一笑,拍著胸脯:“我老家!長治林家村!我親哥在那兒,正折騰大事呢!建廠子,囤糧食,還要搞保安隊!正缺你們這樣有真本事的好手!餉銀?管夠!飯?管飽!槍?”他壓低聲音,擠眉弄眼,“柱子,馬克沁想不想扛?石頭,新兵蛋子隨你操練!老曹,你這洋墨水、玩炮的眼力,正好當個頭兒!比在這兒受窩囊氣強百倍!”
曹文軒當時推了推眼鏡,心裡盤算開了。
林永強這人雖然有時愣了點,但絕對夠義氣,不吹牛。
太原這攤子水太渾,派系傾軋,他們這種沒背景、只有技術的,確實憋屈。
去個鄉下地方搞保安隊?
聽起來有點…土。但林永強拍胸脯保證的“大事”,還有那“馬克沁”和“管夠”的承諾,確實撓到了癢處。
“幹了!”柱子第一個跳起來,“總比在這兒發黴強!俺要去扛馬克沁!”
“聽連長的!”石頭言簡意賅,但磨刀的手明顯更快了。
曹文軒看著兩個兄弟熱切的眼神,再想想營房裡那股子暮氣,也笑了:“行,去看看。若真如永強所言,倒是個清淨做事的好去處。”
於是,三個在太原軍營裡鬱郁不得志的技術兵,就這麼被林永強“忽悠”到了這林家村。
結果呢?
嘿!林永強那小子還真沒吹牛!林永年這位東家,有魄力,有眼光,待人厚道,真金白銀地投入,讓他們放手去幹。
看著山下那蒸騰的煙火氣,曹文軒樂了。
這哪是“保安隊”?
簡直就是他們仨技術宅的夢想試驗田!
比起太原那潭死水,這林家村,旱是旱了點,但幹得痛快,活得有奔頭!
林永強這小子,這回真給哥幾個指了條明路!
曹文軒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目光掃過林家村。
空氣幹得能嗆出肺裡的水分,吸一口都帶著砂紙摩擦的粗糲感,放眼望去,四野枯黃,大地龜裂如垂死巨獸的面板,哀鴻之聲雖被風聲割碎,卻隱隱約約沉甸甸地壓在人心頭。
唯獨腳下這片土地,這林家村,透著一股子格格不入、近乎妖異的活氣兒。
這活氣兒最直觀、最打眼的,便是那鋪展在村外廣闊土地上的顏色——在一片只剩下死氣沉沉土黃的底色上,硬是潑灑開兩片巨大、濃烈到刺眼的綠毯!
近處,是那三千畝冬小麥。
在周遭枯槁的映襯下,它們綠得簡直不像話!葉片油亮肥厚,根根挺立,像一柄柄出鞘的短劍,在乾裂的風中微微搖曳,形成一波波生機勃勃的淺浪。
那綠色,飽滿、堅韌、帶著一股不服輸的蠻勁兒,是這絕望旱年裡最囂張的宣言。
曹文軒甚至能看到麥稈間,已經開始悄悄孕育著細小的穗苞,預示著不久後沉甸甸的收穫。
這哪裡是受災的麥苗?分明是蓄勢待發的綠甲雄兵!
稍遠些,則是新近播種的九千多畝穀子地。
黃褐色的土地上,剛剛鑽出嫩生生的、近乎透明的鵝黃綠芽。
這些細小的生命頂著乾硬的土坷垃,密密麻麻地探出頭來,像給大地鋪了一層茸茸的薄毯。
雖然稚嫩,卻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頑強地宣告著自己的存在。
曹文軒知道,只要那地下的水脈不竭,這點點新綠很快就能連成片,變成另一片綠色的海洋。
目光再向更遠處延伸,投向那巍峨蒼茫的太行山脈。
在低海拔處,依舊是觸目驚心的枯黃與裸露的巖壁。
但就在那山腰以上,背陰的山坳裡,向陽的坡面上,曹文軒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不再是純粹的枯槁!點點新綠如同羞澀的星火,頑強地從枯枝間、石縫裡冒出頭來。
那是耐旱的松柏新抽的嫩針,是山榆、山杏憋足了勁剛綻開的葉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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