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答應和喜果簽字畫押,供出一干勾連之人,竟不止皇后一派,還牽扯出了太后的人手。
更甚者,粘杆處另有一封密信為證。
證實太后早已秘密接觸外家舊部,意圖趁安裕病重、朝局未穩之機。
先奪大皇子,再立為監國,以掌大權,自號太皇太后!
這一紙紙、一句句,攤在眼前。
而他,竟差點成了局中那個任人宰割的棄子。
安裕雙目垂斂,神色卻並不如往常那般冷肅威嚴,反倒透著幾分沉疲。
他的指關節緊緊繃著,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他得了病,才剛醒來不久,而今這些文書攤在面前,看得他心中如被鐵針錐刺。
高福安在一旁,他悄然抬眸,見皇上神色憔悴、鬢角染霜,心中五味雜陳。
他自小隨侍至今,皇上如此低落的樣子,他也只見過兩次。
哪怕當初先帝駕崩,朝堂動盪,皇上也沒曾露出這樣的神色。
而上一次,皇上如此痛苦,還是仁昱皇貴妃駕崩。
“皇上……”
他遲疑著出聲,卻不知如何勸解。
安裕卻並未理會,只將那封密摺往案上一放。
閉目片刻,旋即睜眼,神情依舊冷峻,只比先前更添了幾分森寒。
“吳宜昌。”
跪在下首的吳宜昌猛地一震,額頭幾乎貼到冰冷的地磚上。
“臣在。”
“還有和人知曉?”
安裕的語氣極輕,聽不出情緒。
吳宜昌冷汗涔涔而下,卻不敢遲疑,趕緊答道。
“回皇上,除臣之外,其他人已經處決,是……是臣愚鈍,自作主張,請皇上恕罪!”
說罷,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幾乎將額角撞出血印來。
他此刻真真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這樁案子背後站的是太后,他打死也不會親自插手。
太后可是當今皇上的生母,母子之間哪怕有再多的間隙。
又豈是他們這些辦差奴才能插手的?
如今雖查出真相,卻像是捅破了一層膿瘡,把髒水全潑到了皇帝腳下。
高福順站在一旁,背脊繃直,一動不敢動。
他心裡其實比吳宜昌更清楚皇上的心思。
這若是成功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那便不只是一個孩子被奪那麼簡單,而是整個天下都要變天了。
最讓人膽寒的是,太后手段瞧著卻並非一時衝動,而是蓄謀已久。
御書房內,沉靜得只餘紙張輕顫的細響,和香爐中微不可聞的燃灰聲。
半晌,安裕終於開口。
“去吧。”
聲音低沉而平靜,卻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壓迫感。
“好好辦事,朕不希望聽見流言蜚語。”
吳宜昌如臨大赦,幾乎是在皇上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連連叩頭。
“是,臣遵旨,臣一定辦得乾乾淨淨,絕不留尾。”
他的額角早已血跡斑斑,可他心裡卻終於鬆了一口氣。
能活下去,就好。
至於那些審訊過程中知情的辦事內侍、慎刑司裡的奴才們……
他之前將人受壓撥了舌頭,但如今看來,還是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宮裡每日死的人太多,悄無聲息地消失的更多。
他自己也是日日在鋼絲線上行走,實在是分不出更多的心氣去可憐旁人。
高福順在旁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而這宮牆之中,血雨腥風,只是剛剛開始罷了。
安裕低頭,緩緩闔上那封供詞,似是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退下吧。”
“奴才遵旨。”
吳宜昌磕頭退下,身影很快隱入門外陰影之中。
安裕一人獨坐御書房,高福安退到外間。
風穿過高高窗檻,吹動案邊的蠟火微晃,映得安裕神情沉沉,眼中毫無焦距。
他輕聲喃喃了一句,卻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