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手還未徹底斬斷,皇后的勢力仍在朝中盤根錯節。
大皇子尚幼,群狼環伺。
若他此時倒下,江山便會在眨眼之間,再易他人之手。
他自知早些年虧空了身體,但卻也沒想到經此疫病後,身體盡然孱弱至此。
當時昏迷中,他竟然依稀見到了仁昱皇貴妃和父皇攜手而來。
想來若不是宜妃的血強行將他拉回人世間來了解這塵緣,他可能當時就去了。
他忽地站起身來,動作太猛,身形微晃,險些跌倒。
高福順就在殿外候著,一聽動靜連忙掀簾而入。
卻見安裕扶著書案,一手壓住胸口,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
“皇上!”
“朕無事。”
安裕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疑。
高福順嚇得連忙俯身。
“奴才這就去請成太醫回來......”
“不必。”
安裕冷聲打斷。
“朕的情況,朕自己清楚”
“可皇上您……”
高福順一驚,眼眶泛紅,卻不敢勸。
他知道,一旦皇上下了決心,便如山崩石裂,無人可撼。
“傳旨。”安裕沉聲道,“讓禮部尚書,成王即刻入宮議事。”
慈寧宮內,香菸繚繞。
佛堂中,一爐靜香正在慢慢燃盡,嫋嫋青煙縈繞在空中,似輕似重,若有若無。
太后身著素縞,跪坐於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唇中低誦著《往生經》的尾句。
她的聲音極輕,幾不可聞,卻極其平穩,如同心中早已無波。
香案前那尊鎏金觀音像,在燭光下泛著溫柔光澤。
一如過往無數個清晨與黃昏,見證著這位叱吒後宮三十餘年的女人,如何從盛年走至暮年。
芷蘭低垂著頭跪在側邊,神情恭敬,眉間卻壓著明顯的憂色。
紙灰落盡,最後一段經文焚成灰燼。
室內終於恢復安靜。
良久,太后才開口,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
“皇帝那邊,可有動靜?”
芷蘭聞言輕輕搖頭,
“回太后娘娘,皇上昨夜只處置了邢答應,之後就一直在御書房處理朝政。”
“宜妃那邊也只得了幾樣賞賜。”
太后沒有出聲,眉眼微斂。
空氣彷彿驟然凝固,只有香灰輕落的沙沙聲作響。
過了許久,芷蘭才鼓起勇氣試探著道。
“太后娘娘,若是再與皇上低頭議和,或許……或許事情還有轉圜……”
她話音未落,太后的手便輕輕一抬,打斷了她。
“芷蘭。”
太后的聲音平靜,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沉冷。
“哀家與皇帝之間的母子情分,從那一刻起,早就斷了。”
她睜開眼,目光清明,望向燭火的方向,似穿過了漫漫時光,直達那段無法回頭的過往。
“如今他不動哀家,不過是因為手頭還有更緊要的事罷了。”
“等他騰出手來……”
她語氣極輕,像是在述說一個旁人的命數,而不是自己的。
芷蘭心中一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垂頭默默垂淚。
太后卻忽而低低一笑,那笑聲不帶喜意,反倒像是一種蒼涼的自我嘲諷。
“相比之下,小十三在地下,倒已等哀家等得倦了。”
這句話一出,屋內氣氛頓時沉如死水。
芷蘭喉頭一哽,忍不住道。
“太后娘娘,十三皇子在世時,最是念著您,若他有靈,定不願見您如今這樣……”
“住口。”
太后淡淡開口,聲音依舊不高,卻截斷了一切勸慰的可能。
芷蘭一驚,連忙跪伏在地。
“奴婢只是心疼娘娘……”
“你出宮去吧。”
太后忽然出聲,語氣微頓,竟透出一絲前所未有的疲憊與蒼涼。
芷蘭面色一變,連連磕頭,聲音顫抖。
“太后娘娘,奴婢不走……奴婢自進宮便跟著娘娘,哪兒也不想去,只想陪在您身邊。”
太后看著她,目光中微有動容,卻終究只是一聲嘆息。
芷蘭卻已泣不成聲,只跪在地上搖頭。
太后彷彿沒有再看她,只望著觀音像。
彷彿終於卸下了所有的權威、母儀、榮耀與怒意。
只餘一個年老疲憊的女人,靜靜地向神明祈禱最後的安寧。
窗外風聲起,吹落簾角。
佛堂內香燭微跳,太后的背影孤清如山。
一如她今生最後的落座。
於佛前,於靜夜,於蒼涼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