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慈寧宮亂作一團。
香爐不知何時被撞倒,檀香碎成細屑,滾落一地。
先前焚香的餘煙,猶在殿中繚繞不散,卻早已沒了安寧之意。
只剩那頂鳳紋錦榻上,太后氣息微弱,臉色蒼白如紙,唇邊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
芷蘭跪在榻前,緊緊攥著太后的手,淚水不斷滴落。
御書房內,夜色漸濃,檀香燃得很慢,捲起一縷縷煙霧,在半空中化作斑駁光影。
安裕坐在書案後,面前摞著一疊尚未批閱完的奏摺。
他筆下動作不緊不慢,神色冷靜如常,唯獨眼底那抹疲色沉沉不散。
高福安腳步極輕地走進來,在門口略一頓,才小聲道。
“皇上,慈寧宮那邊……剛請了太醫。”
安裕手中筆頓了一瞬,並未抬頭。
他“哦”了一聲,像是聽見什麼尋常小事,反應平淡得令人無法揣度心意。
殿中氣氛陷入一瞬寂靜。
高福安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敢多嘴。
片刻後,安裕終於將筆擱下,起身道。
“備轎。”
“是。”
慈寧宮,夜風微涼,燈火昏黃。
宮人低聲低氣地來來去去,不敢出半點聲響,惟恐驚擾榻上之人。
成太醫剛替太后診完脈,神情肅然,正吩咐人去煎藥。
“辰砂一分、人參兩錢,再用生地煎底,須用銀鍋,不得遲延。”
他話音剛落,就聽殿外傳來通傳。
“皇上駕到!”
殿內頓時一靜。
芷蘭守在太后榻前,聞聲一驚,慌亂地站起身,來不及理髮飾,只匆匆俯身行禮。
“皇上萬安。”
安裕踏入殿中,一襲墨袍未改,神情冷靜,眼眸深幽。
他目光一掠太后,眉頭微蹙。
“太后還未醒?”
聲音低沉,彷彿寒夜拂霜。
芷蘭怯怯地搖了搖頭。
“尚未。”
安裕看了她一眼,揮了揮手。
“你下去。”
芷蘭一愣,顯是有些遲疑。
“朕自會照看。”
他語氣不重,卻有不容置喙之意。
芷蘭垂頭退下,關門前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眼神裡滿是憂慮。
屋中只剩安裕一人。
他站在榻前,垂眸看著榻上的人。
榻上的太后閉著眼,臉色蒼白得嚇人,呼吸淺而急,鬢邊髮絲凌亂,一縷銀絲清晰可見。
她終究是老了。
哪怕曾經盛寵三十年、權傾六宮。
哪怕再如何精心調養、再如何強撐姿態,如今也不過是個行將遲暮的老人罷了。
安裕靜靜站著,目光無波,神情寂然。
他沒說話,也沒嘆息,只是看了她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悄然離開,身影高挺而冷寂,未帶走半點聲響。
門扇輕輕合上那一刻,榻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
太后瞳孔清明,直直望向殿門外,望著那道已經遠去的背影。
她沒有出聲,甚至沒有動。
只是躺在那裡,望著那已經消失的方向,不知是在怨,還是在恨,抑或只是一種再難言明的複雜。
窗外風聲一晃,簾帳微動。
夜色濃重如墨,慈寧宮又一次歸於死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