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殿內,帷簾低垂,香菸未燃,微微透出一股沉靜陳舊的木香。
安裕推門而入,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空無一人。
那抹粉影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彷彿只是他心中舊夢乍現,風一吹,便散了。
他站在殿中,半晌未動。
殿內的擺設依舊如舊,連案几上的一盞青花香爐都未曾挪過分毫。
只是蓋中早已不燃香火,冷透了許多年。
安裕緩緩走向榻前,目光落在那張熟悉的貴妃榻上。
那是仁昱皇貴妃昔日最愛坐的地方,常言她腰不好,喜軟榻溫毯。
他與安瑾小時候,便是靠著她坐在這處榻前,聽她一遍又一遍講那些民間的故事。
安裕抬手,輕輕撫上那軟墊已略褪色的錦紋,指腹摩挲著那曾被細心整過的針腳。
像是還能感覺到她溫柔的手曾落在這兒,為他披過衣、撫過額。
他低低嘆息一聲,緩緩坐下,微微靠後。
“母妃……”他唇角動了動,聲音極輕,像怕驚擾了沉眠在此地的舊魂。
“若是你,是你不願見我這般勞苦,才來叫我好歹安心些……”
“可若是如此,為何,為何你連一眼也不肯再望我?是怨我將安瑾......”
安裕閉上眼,掌心握緊,胸口起伏緩慢,似是壓下那許多年未曾言說的壓抑。
那些年來,他登基為帝,獨掌天下,母后雖在,卻早已離心。
兄弟尚存,卻反目成仇,後宮妃嬪成群,卻無一處真正歸心。
唯有那一段少年時光,只有她,還肯無條件地護著他,信著他。
天色漸暗,風從窗欞吹入,捲起簾角一線。
高福安立於一旁,屏聲靜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看得出皇上方才情緒波動極大,卻也明白,主子此刻心情複雜至極,既是欣喜,又是惶然。
又過了一刻,安裕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卻終究歸於清冷剋制。
“回宮吧。”
“是。”
高福安低頭應了,轉身隨上,心中卻如釋重負一般,悄悄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還好那人還有點分寸,沒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引發雷霆之怒。
高福安心中正慶幸著,腳步也不由輕了幾分。
然而,就在兩人並肩走出大同殿門之時,暮色深濃,宮道前方。
那一抹熟悉的粉色宮裝,便在前頭小道處晃了一晃。
靈香草香隨風而來,那身影竟正低頭抱著幾株靈香草,緩緩而行。
薄紗衣袂在宮燈下映出極淺的金光,宛若故人重來。
高福安心中“咯噔”一聲,驚得幾乎開口失聲。
“皇上。”
但他這皇上二字尚未出口,安裕已抬步疾行。
只見他身形驟然加快,衣袍翻飛,竟然是將高福安遠遠甩在了身後。
安裕大步幾跨,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走到那宮女身後,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母妃,兒臣......”
那一聲,未出口,便凝在了喉頭。
高福安瞧著這一幕,心中驟然提起,呼吸也頓住。
溫從雪被猛然一抓,心頭一驚,手中抱著的靈香草險些滑落。
她正要回頭,只覺肩頭那隻手似鐵鉗一般緊扣著她臂骨,微微一顫。
這話,她卻是不敢回應半分,不然豈不是坐實了她心懷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