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鄉親們後,陣地上安靜下來。錢伯鈞召集各營主官開會,佈置夜間的戰鬥任務。
“根據白天偵察,”他指著地圖說,“日軍在村東祠堂囤積了大量彈藥,我們要重點打擊這裡。林懷瑾,你帶突擊隊從西側佯攻,吸引敵人火力...”
夜幕降臨,戰士們默默地做著最後的戰鬥準備。
有人擦拭槍支,有人檢查彈藥,還有人把老鄉們送的平安符仔細地塞進貼身的衣袋裡。
錢伯鈞巡視陣地,不時停下來拍拍戰士們的肩膀。
走到機槍陣地時,他發現白天老木匠修好的機槍架上,不知被誰繫了條紅布條,在夜風中輕輕飄動。
“團座,“趙鐵錘走過來報告,“一切都準備好了。”
錢伯鈞點點頭,抬頭望向張莊方向。
黑暗中,村落的輪廓隱約可見,幾點微弱的燈光像是野獸的眼睛。
“告訴戰士們,”他輕聲說,“為了身後的父老鄉親,今晚必須拿下張莊!”
很快,張莊外圍的麥田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錢伯鈞趴在潮溼的田埂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錶表蓋上的彈痕。
這塊從太原帶出來的老懷錶走得不太準,但此刻秒針的每一下跳動都像重錘敲在他心上。
身後傳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那是孫德勝在調整迫擊炮的仰角,炮管與底座咬合時發出“咔”的輕響。
“團座,突擊隊就位了。”王文仲貓著腰摸過來,武裝帶上的水壺晃盪出半壺涼開水。他遞過夜光懷錶,表面泛著幽綠的熒光:“差三分十一點。”
錢伯鈞點點頭,轉頭望向張莊。
月光下,村東祠堂的飛簷輪廓分明,那是白天偵察確認的日軍彈藥庫。
三小時前派出的偵察兵回報,祠堂周圍新增了四個機槍巢,沙袋工事上還架著鐵絲網。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喉結上下滾動:“告訴林懷瑾,等紅色訊號彈。”
黑暗中傳來金屬摩擦的輕響,二十米外的炮兵陣地上,炮手們正將炮彈從木箱中取出。
黃銅彈殼擦過粗糲的掌心,發出沙沙的聲響。錢伯鈞能想象到孫德勝此刻的模樣。
這個從忻口會戰就跟他的老炮兵,肯定正用拇指丈量炮彈引信,就像老農掂量麥種的成色。
“砰!”
突如其來的槍聲撕破寂靜。錢伯鈞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望遠鏡裡看到村西閃過一道槍焰。
緊接著是歪把子機槍特有的“噠噠”聲,子彈劃出的光痕像螢火蟲般在夜空中交錯。
“操!”王文仲的鋼盔撞在田埂上,“二營的迂迴分隊暴露了!”
錢伯鈞攥緊望遠鏡的手青筋暴起。計劃全亂了——本該由東面主攻的突擊隊還沒發訊號,西邊的佯攻卻提前打響。
現在整個張莊的日軍肯定都驚動了。他猛地扯開領口,冰涼的夜風灌進脖頸:“打紅色訊號彈!全體強攻!”
三發紅色訊號彈拖著尾焰升空,將麥田照得血紅。
幾乎同時,孫德勝的炮兵陣地爆發出悶雷般的轟鳴。
九門迫擊炮噴吐火舌,第一輪炮彈還在空中尖嘯,炮手們已經將第二發炮彈滑入炮膛。
錢伯鈞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卻仍能聽見孫德勝嘶啞的吼聲:“燃燒彈三發急速射!”
祠堂方向騰起橘紅色的火球,瓦片像受驚的鳥群四散紛飛。
一發炮彈正中機槍巢,沙袋被氣浪掀上十米高空,帶著火星的麻布片如血雨般飄落。錢伯鈞吐掉嘴裡的泥土,衝鋒槍甩到胸前:“突擊連跟我上!”
三百多名戰士如離弦之箭衝出麥田。衝在最前面的林懷瑾突然一個趔趄。
他的綁腿鉤住了鐵絲網,鋒利的倒刺在小腿上拉出三道血痕。
他愣是沒吭聲,掏出鉗子咔嚓剪斷鐵絲,染血的布條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機槍掩護!”錢伯鈞邊跑邊吼。身後兩挺捷克式立刻噴出火舌,子彈在土牆上鑿出一排排彈孔。
有個日本兵剛從牆角探頭,鋼盔就被子彈掀飛,天靈蓋在月光下白得瘮人。
爆破手羊宇輝趁機衝到祠堂外牆下。
這個四川娃子嘴裡還叼著半根老鄉送的菸捲,菸頭在黑暗中明滅不定。他麻利地捆好炸藥包,拉燃導火索時還不忘衝戰友擠眼睛:“龜兒子,請你吃火鍋!”
轟隆!
三公斤TNT炸開的衝擊波震得錢伯鈞單膝跪地。
碎石瓦礫如雨點般砸在鋼盔上,有塊巴掌大的青磚擦著他臉頰飛過,火辣辣的疼。
煙塵未散,突擊連已經吼叫著衝進缺口。錢伯鈞剛躍過殘垣,迎面撞見個光著膀子的日軍軍曹,兩人幾乎同時扣動扳機——對方的南部手槍卡殼了,錢伯鈞的衝鋒槍卻噴出半米長的火舌。
軍曹胸口炸開七八個血洞,後背撞在彈藥箱上才倒下。
錢伯鈞聞到濃烈的火藥味混著血腥氣,還有股詭異的甜香——那是被打爆的清酒罈在流淌。
祠堂裡亂作一團,二十多個日本兵像沒頭蒼蠅似的亂竄,有個戴眼鏡的軍官正揮舞軍刀砍開木箱,露出整箱的九七式手雷。
“手雷!”錢伯鈞的警告剛出口,林懷瑾已經撲上去攔腰抱住那軍官。兩人滾倒在碎玻璃碴上,軍刀在彈藥箱上砍出火星。
錢伯鈞箭步上前,槍托狠狠砸在日軍軍官太陽穴上,顱骨碎裂的觸感順著槍托傳來,黏糊糊的血濺了他一手。
祠堂外的戰鬥更加慘烈。
日軍在村道兩側架起兩挺九二式重機槍,交叉火力把突擊連壓在一片窪地裡。子彈打在土坎上噗噗作響,有個戰士想扔手榴彈,剛抬手就被打斷胳膊,冒著白煙的手榴彈滾到戰友腳邊。
“臥倒!”
錢伯鈞撲倒兩個新兵的同時,氣浪掀起的泥土劈頭蓋臉砸下來。等耳鳴稍緩,他看見趙鐵錘正用步槍點射機槍手。
他每開一槍就換個位置,第三槍終於打中彈藥手。那日本兵捂著脖子倒下時,血箭從指縫飆出兩米多遠。
“團座!西邊頂不住了!”王文仲滿臉是血地爬過來。
錢伯鈞這才發現,日軍不知何時調來了擲彈筒,炮彈落在麥田裡炸起丈高的土浪。
有個機槍組剛轉移陣地,就被榴彈直接命中,捷克式機槍零件和人體殘肢一起飛上樹梢。
錢伯鈞抹了把臉上的血,突然發現祠堂後牆有道側門。
他踹開門板,外面竟是條排水溝,溝底還飄著未燃盡的檔案殘頁。二十米外就是日軍重機槍陣地,兩個彈藥手正撅著屁股搬運彈板。
“老邢!”錢伯鈞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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