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該走了。”
胡守仁遞來浸溼的面巾。
“倭寇的斥候已經摸到二里外。”
戚繼光擦去臉上凝結的血痂,突然問道。
“記得嘉靖三十八年的岑港之戰嗎?”
胡守仁一怔。
“當時您用火攻...”
“錯了。”
戚繼光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本被血浸透的冊子。
“那仗能贏,是因為汪直麾下海盜各懷鬼胎。”
他狠狠將冊子摔在地上。
“可現在呢?大村純忠的倭寇鐵板一塊,我們這邊——”
話未說完,東南方突然傳來悶雷般的炮聲。
兩人同時變色。
胡守仁的坐騎受驚人立而起。
“是朱家角方向!”
戚繼光卻盯著遠處倭寇大營突然混亂的火光,眉頭越皺越緊。
只見原本整齊的火把陣列突然像打翻的珍珠般四散,隱約能聽見倭寇特有的法螺聲雜亂無章地響著。
“不對...”
他喃喃自語,突然抓住胡守仁的護心鏡。
“你看!往北逃的是敗兵!”
果然,月光下可見數百人影潰不成軍地奔逃,有些甚至丟掉了標誌性的陣笠。
更令人震驚的是,南面突然殺出一支騎兵,雪亮的馬刀在夜色中劃出銀色弧線,將倭寇本陣生生撕開個口子。
胡守仁倒吸一口涼氣。
“是我們的兵!看那旗——”
“朱!”
戚繼光突然大笑,笑聲中帶著血腥氣。
“是朱翊鈞的旗!楓涇...楓涇打贏了!”
他猛地一夾馬腹。
“傳令全軍調頭!目標小崑山營壘!”
號角聲撕裂夜空。
原本垂頭喪氣計程車兵們驚愕地看著主帥那杆戚字大旗突然轉向,猩紅旌旗在火把映照下如浴血鳳凰般展開雙翼。
王如龍正躺在牛車上,聞聲一個鯉魚打挺跳下來。
“老陳!扶我上馬!”
他獨眼裡迸發出駭人的光芒。
“將軍要反攻了!”
十里外的金家村,大村純忠正將茶碗摔得粉碎。
“八嘎!門多郎那個蠢貨!”
他裹著南蠻胴具足的身軀劇烈顫抖。
“三千精銳,三十門大筒,居然被明國的文官打敗?”
跪在地上的浪人額頭緊貼地面。
“朱翊鈞的騎兵從蘆葦蕩裡殺出來時,門多郎大人正在換彈...那些明軍不要命地往鐵炮隊裡衝...”
“門多郎...死了?”
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但身旁的副將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語調中的顫抖。
“是的,大人。”
副將單膝跪地,額頭幾乎觸到地面。
“門多郎大人率二十精銳突襲明軍側翼,不料中了埋伏。明軍火炮齊發,整個三角墳陣地化為焦土...屍骨無存。”
大村純忠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滾動。
他想起門多郎那張總是帶著輕蔑笑容的臉——
那個自稱能在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的狂徒,如今卻連全屍都沒留下。
“明國的火炮...何時變得如此精準?”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帶著驚懼,隨即又被堅毅取代。
“傳令全軍,即刻拔營,退守醉白池!”
副將抬頭。
“大人,不為門多郎大人舉行葬儀嗎?”
大村純忠解下腰間短刀,插在面前的土地上,又從懷中取出一小包鹽,撒在刀周圍。
他雙手合十,用倭語低聲唸誦著超度亡魂的經文。周圍所有倭國武士齊刷刷跪下,跟著他一起默哀。
片刻後,大村純忠收起短刀,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明國已非昔日可比。傳我命令,全軍輕裝疾行,務必在天黑前抵達醉白池!若遇明軍追擊,佛郎機炮隊斷後!”
與此同時,兩裡外的胡家板樹林中,朱翊鈞正倚在一棵老槐樹下閉目養神。
樹影斑駁地落在他那身不起眼的褐色勁裝上,若不細看,幾乎與普通士兵無異。
只有腰間那塊溫潤如玉的象牙腰牌,暗示著這位中年男子不同尋常的身份。
“大人!鄭將軍急報!”
一名親兵快步跑來,單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朱翊鈞睜開眼,那雙看似溫和的眼睛裡帶著銳利。
他拆開信函,目光迅速掃過紙面,嘴角微微上揚。
“門多郎死了?”
他輕聲自語。
“三角墳...這地名倒是應驗了。”
他抬頭看向東南方向,那裡隱約可見楓涇鎮的輪廓。
“倭寇主力潰逃,大村純忠必定會退守醉白池。”
身旁的殷小虎湊過來,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眼中帶著興奮的光芒。
“大人,我們是否追擊?”
朱翊鈞將信函遞給殷小虎。
“不急。大村純忠不是莽夫,他一定會重整敗兵。”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
“傳令。
鐵菩薩火炮準備,火銃隊掩護,義勇隨時策應。”
殷小虎快速瀏覽完戰報,突然眼睛一亮。
“大人,倭寇有佛郎機炮,若讓他們順利佈陣,恐對我軍不利。不如在陣前設定障礙,延緩其行動?”
朱翊鈞讚許地看了殷小虎一眼。
“善。此事就交由你辦。”
殷小虎抱拳領命,轉身大步離去。
很快,五千多名義勇軍在他的指揮下,開始在預定戰場佈置障礙。
他們搬來附近田間的石磨、斷木,甚至推倒了幾個廢棄的磚窯,在開闊地上築起一道道簡易卻有效的屏障。
“大人請看。
“一個時辰後,殷小虎指著佈置好的障礙向朱翊鈞彙報。
“這些石碓和木頭雖簡陋,但足以讓佛郎機炮車難以快速透過。”
朱翊鈞仔細觀察著地形,微微頷首。
“做得不錯。倭寇慣用火炮開路,這些障礙至少能為我們爭取半個時辰的時間。”
他轉向身後的傳令兵。
“通知鄭欽,讓他的人馬從側翼包抄,但不要輕舉妄動,等我的訊號。”
夕陽西沉,暮色漸濃。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倭語的呼喊——
大村純忠的主力果然如朱翊鈞所料,正向醉白池方向撤退。
“報——”一名斥候飛奔而來。
“倭寇已至醉白池外一里,正在收攏敗兵!”
朱翊鈞眯起眼睛。
“大村純忠果然有些本事,這麼快就穩住了潰軍。”
他轉向殷小虎。
“你可知他為何能如此迅速重整部隊?”
殷小虎思索片刻。
“因為他麾下有幾個忠心耿耿的小藩主?”
“不錯。”
朱翊鈞點頭。
“那些小藩主就是他的骨幹。戰場上,骨幹比兵力更重要。”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殷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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