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奉天門。
天依舊陰沉沉的,清晨百官上朝,議論聲相較往日少了許多。
滿朝文武皆知朱皇帝派毛驤抓捕三百餘正印官的事,朱皇帝要如何處置他們?
正印官的主官要擔負多大的責任?繼續追查下去會不會牽連到中書省其餘各部?百官人人心裡都沒底!
除了在家中因“風寒”休養的劉伯溫、被禁足的李善長外,朝中重臣都參與了今日的朝會,此時他們一個個是憂心忡忡。
按理說,收稅的事情只是戶部的事,與中書省其他各部無關,但大明朝初期,因為朱皇帝特殊的財政政策,使得其中利益勾連甚廣。
朱皇帝在軍事、政治等方面,是當之無愧的天才,唯獨在財政這一塊,簡直是一團狗屎。
明初征收的稅,以實物為主,最大宗的稅便是糧食,這類實物通常被稱為“本色”。
朱元璋認為,稅收收上來,路途遙遠。
距離應天近的地方還好說,若是遠了千里迢迢,待到了京城清點後再發下去,不但浪費民力,而且這一來一回的損耗不知有多少。
故朱元璋想了一個“好辦法”,將每年各府、州、縣的稅收,留下一部分在當地。
當地扣除這一部分之後,再將剩下的交給國庫,而且不是全部都交給國庫,要留下一部分作為工部、吏部、禮部、太僕寺這些部門的支出,最後剩下的才會入太倉,就是不知道此時還剩下多少。
人性是貪婪地,朱元璋這麼做等於將財政權分割出來一部分給各府、州、縣。
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不想浪費人力物力,可結果就是混亂的財務制度,加上空印橫行,貪腐之嚴重令人觸目驚心。
不止是戶部,其他的六部官員,也在這種畸形的財政制度下,被牽扯了進去。
百官之中,新上任兩個月的戶部尚書顏希哲是最苦的,此時的他一臉苦相,短短兩日時間,顏希哲好像老了好幾歲。
隨即只見他悄悄地湊到了胡惟庸身邊,道:“胡相,今日聖上就要處置被捕的官員,您看我要如何是好?我戶部的侍郎還在親軍都尉府大牢中,聖上不會一狠心,把我給……”
胡惟庸微微一笑,寬慰顏希哲道:“顏大人,你放心,今日本官一定會幫你,無妨。”
聞言,顏希哲緊張的情緒稍稍舒緩,拱手道:“那希哲就全仰仗胡相了!”
顏希哲的情緒是輕鬆了不少,可胡惟庸的心裡卻沒有底,他的恩師李善長不在,自己去他府上還碰了一鼻子灰,待會出不出頭,怎麼出頭,胡惟庸仍拿不定主意。
百官之中,楊帆孤零零地站在角落裡,與周遭三五成群的大臣不同,他孤家寡人一個,沒有人敢湊到他身邊去,唯恐被這個煞星盯上。
對此,楊帆渾不在意,還在腦子裡演練一會兒要說的話,確保達到最好的效果,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開始琢磨回到現代之後的好日子。
不多時,洪武皇帝朱元璋上朝。
文武百官山呼萬歲行禮,在一眾官員中,楊帆偷偷抬起頭,朝著朱元璋望去。
只見朱皇帝的臉色冷峻,一對虎目炯炯有神,隱隱透著一股子殺氣。
隨即朱元璋環視了一圈群臣,開門見山道:“咱知道這兩天有很多人在打聽訊息,想知道親軍都尉府抓的那些官員犯了什麼事,咱告訴你們,各府州縣的正印官,手持空白印冊到京城,吃吃喝喝揮霍無度,交給朝廷的賦稅,他們不知貪了多少!”
他是越說越氣,道:“三百多個正印官,竟沒有一個是乾淨的,上上下下多少人,無一人稟告朝廷,顏希哲,你這個戶部尚書是怎麼當的!”
顏希哲被嚇得一哆嗦,他硬著頭皮走出來,恭敬地行禮,道:“啟稟聖上,各府、州、縣官員有許多距離京城路途遙遠,運送稅糧難免有損耗,為防止戶部將印冊打回去重新審查,才想出了這麼一個權宜之計……”
見朱元璋虎目一瞪,顏希哲又忙說道:“此法從前元時就是這樣,多少年來一直如此,微臣,微臣是蕭規曹隨,而且這些印冊都是蓋了騎縫章,斷不會出現陛下擔憂的隨意新增之事。”
顏希哲神態恭敬,嘴上卻不肯承認錯誤。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一聲冷笑:“照你這麼說,倒是咱的錯,咱多事了?”
“微臣不敢!”顏希哲腰都快彎成九十度了,道:“聖上未曾過問,此事便一直如此,而今陛下過問,規矩自然要改。”
朱元璋見到顏希哲這樣子,勃然大怒,顏希哲的話完全將他這個戶部尚書摘得乾乾淨淨。
“呵呵。”朱元璋正欲訓斥顏希哲,忽然從百官中傳來一聲冷笑。
楊帆,站了出來!
他先是對朱元璋行禮,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朱元璋的嘴角微微上揚,一揮袍袖:“說。”
楊帆得了准許,看向一臉懵的顏希哲,道:“顏尚書,你這話也就騙騙小孩子了,騎縫章裡的那些貓膩,在場的諸位大人,誰不是一清二楚,你堂堂戶部尚書,怎麼有臉有這種小兒科的手段糊弄陛下?你這是欺君罔上?”
顏希哲一張白麵迅速漲紅,狡辯道:“楊帆!你休要血口噴人!本官沒有……”
楊帆一揮手打斷了顏希哲的狡辯,道:“你身為戶部尚書,卻知情不報,任由正印官們年年貪墨稅收,中飽私囊,為官不能恪守本分,為臣子亦不能為陛下分憂,你有何顏面待在朝堂之上?!”
楊帆這劈頭蓋臉地一頓怒斥,噎得顏希哲無話可說,顏希哲只好求助地看向胡惟庸。
胡惟庸對楊帆可謂厭惡到了極點,出言為顏希哲解圍:“楊大人,顏尚書是戶部主官,你惡語傷人,是否太過分了?”
楊帆冷笑,將矛頭對準了胡惟庸:“過分?還很不夠!胡相,空印一事你早就知道吧?為何知情不報,任由前元的弊政一直留到了現在?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胡惟庸沒想到楊帆將矛頭對準了他,他怒道:“楊帆!你狂妄,本官對聖上,對大明忠心日月可鑑!”
楊帆未搭理胡惟庸,轉身看向其他的官員,聲音洪亮。
“何止是胡相,在場的諸位大人,有哪個不知道空印冊一直存在?有哪位不知道正印官中飽私囊?可你們受皇恩浩蕩,卻視而不見貪官汙吏搜刮民脂民膏,愧對天下的萬民,你們可還記得衙門前那塊石碑上的話,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這句話出自五代時後蜀之主孟昶的《令箴》,宋太祖趙匡胤滅蜀後,摘取其中的四句十六個字,更名為《戒石銘》,頒行於天下,隨後歷朝歷代的衙門石碑前,都刻有這十六個字,其目的是為了警戒各級官吏。
“你們對得起那些俸祿嗎?對得起身上的官袍嗎?”
楊帆的這一頓輸出,讓皇位的朱元璋心裡笑嗨了,就該是如此,楊帆簡直是說出了他的心聲,要不是場合不合適,他都忍不住鼓掌了,今日叫楊帆來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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