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不許孟子配祀孔廟,後又一度將《孟子》定為禁書……朱元璋對孟子之憎,可見一斑。
全靠讀書人據理力爭,有人甚至還以生命相脅,朱天子才勉強同意讓孟子重回孔廟,但他仍強令《孟子》一書修改,最終親自審定,弄了個《孟子節文》取而代之,這才作罷。
別人家祖宗的臉面都是兒孫給的,但孔孟兩家的臉面,都是祖宗傳下來的,孟子如此不受朱天子待見,還指望他的子孫能有什麼面子?
當初朝廷封孔希學為衍聖公時,只給孟克仁之父封了個小小的鄒縣主簿,待到孟克仁繼承家業,朝廷更是一毛不拔,連主簿之位都一併剝去。
後來還是孔希學看不下去,求皇帝賜個一官半職,好叫他能夠代天下人祭祀孟子,朱天子這才勉強給孟克仁賜了個五經博士的職位。
被天子冷落至此,孟家的地位可想而知,因此,孟克仁更不敢開罪寄信之人了。
畢竟朱元璋本身就討厭孟子,這寄信來的京城高官若想要孟家好看,給孟家上點眼藥,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眼下既不敢對抗朝廷,又不敢開罪寄信之人,孟克仁兩相為難,實在憂愁煩悶。
可一旁孟希文細作思慮,卻眉開眼笑起來道:“父親何苦這般糾結,這分明是咱孟家崛起的好機會啊!”
孟希文年紀與孔訥相仿,當初孔訥在世之時,他就常跟在孔訥身邊混跡,說好聽些,這叫儒林同契、志趣之交,可說難聽些,人家孔訥乃儒家魁首名聲在外,他孟希文不過是孔訥的狗腿子罷了。
眼看孔訥受讀書人追捧,孟希文豈能不豔羨?
此刻想到自己也有機會引領文壇,他興奮道:“攤丁入畝乃是朝廷弊政,為世間讀書人所厭惡,現今北孔已然作古,南孔又完全倒向朝廷,儒家正是群龍無首之際。
若我孟家出面,攪黃這弊政,定能受士壇推崇,屆時,孟家未必不能取代孔家,執儒家之牛耳,如此一來,先祖在九泉之下,定也欣慰不已!”
孟克仁先還愁容滿面,一聽這話頓又一愣,“執儒家之牛耳”,這字眼自他心頭一晃而過,撩動他潛在功利心思,誘得他心癢難耐。
誰也不是天生下賤的,難道我孟家註定要仰孔家鼻息?
如今北孔沒了,孔家聲望大減,若這時候孟家出面扛起儒學大旗,替讀書人做這一回主……未必不能取孔家而代之!
正自展望間,卻又想起孔家滿門抄斬之事,他又糾結起來。
孟克仁此人最是善於忍耐,說難聽些便是窩囊,當初孟子都要被請出孔廟,他孟克仁都沒敢出頭,如今這朝廷大政在前,他豈會因兒子兩句慫恿就牽頭反對?
心中糾結許久,孟克仁終是攥拳嘆息,搖了搖頭:“罷了,新政乃天子力主,若我孟家摻和進去,難免招惹天怒,屆時若一招不甚,步那孔家後塵,為父九泉之下豈有顏面面對先祖?”
孟希文卻急步上前,拉著孟克仁的衣袖道:“父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乃我孟家崛起之機,萬萬不可錯過。”
“可……”孟克仁依舊還在糾結。
“父親,孔家當初被查抄是因其勾結白蓮教,我孟家又不曾與反賊勾連,又豈會被步其後塵?再說當下孔家剛被抄斬,我孟家已是儒家最後的依靠,倘陛下再動我孟家,怕是全天下讀書人都不會答應的,陛下還指望讀書人幫他治理國家,又豈會冒天下之大不韙,連斬孔、孟兩家?”
一番慷慨陳詞,說得孟克文眉心打結,面色連續變換,顯然他心動了。
見此機會,孟希文趁熱打鐵,繼續道:“而且咱要動手,也不必親自出面,只要躲在背後暗中佈劃便是。”
“我兒可有何妙策?”一聽這話,孟克仁猛一回頭。
直面衝突孟克仁或還要擔心,可若只是躲在背後出謀劃策,他倒有膽氣試上一試,畢竟成功了便能帶孟家起飛,失敗也能退求自保。
孟希文淡淡一笑,笑容極富自信,他幽幽眯眼,朝自家父親重重點頭。而後,轉身走到桌邊,伸手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劃了幾筆。
孟克仁探頭之際,桌面上茶跡未乾,一個“齊”字清晰可見,他登時面現恍然,嘴角抽動間,隱然浮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