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主帳的氛圍，似是由於他的這些說辭再次變得凝重，沉默的氛圍如三九嚴寒凝結的冰，每個人的心頭都有著陣陣寒意。
多爾袞看了耿仲明、孔有德兩人一眼，揣摩著皇太極的心意，徐徐走出：“陛下，懷順王乃我大清忠臣，其烏真哈超火炮此前於戰事多有益處。
如今朝鮮得了大明火炮，領先於我大清一朝，此等狀況同我大清之前攻佔中原之處何其相似，如今也不過只是再度上演罷了。”
多爾袞為耿仲明說了一番好話，卻對旁邊的孔有德避而不提。
這一刻，營帳內其他的八旗旗主幾乎瞬間便已明瞭他的心思。
保耿仲明，棄孔有德。
眾人目光陣陣閃爍，片刻之後，嶽託緩緩走出。
他虎背熊腰，身子有力，聲音更顯得中氣十足：“陛下，烏真哈超不可一日無主，正如同我大清國不可一日無君。”
“懷順王方才願意承擔罪責，便可見對我大清一片忠心，日月可鑑。
軍令狀雖已立下，但如今我大清正需這等實幹之人，不若讓懷順王戴罪立功，也可彰顯陛下的盛名。”
其後，其他的貝勒一一站出，紛紛開口。
說辭都同最先開口的多爾袞一般無異。
聽著這些話，跪在地上匍匐著身子的耿仲明心下大鬆了口氣。
今天這閻王一關。
他算是過去了。
他耿仲明活下來了。
只是腦袋不敢抬起，所以此刻的耿仲明，自然看不到身邊同樣跪下來、一臉茫然又內心驚慌的老夥計孔有德那驚懼的神情。
孔有德不敢置信地看著營帳之內的情況，直到那大清的天子皇太極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孔有德才意識到這是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時刻。
“君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
雖有戴罪立功之意，但這軍令狀、軍法如山，又豈能無視？來人，將恭順王拿下，軍法處置，以儆效尤，以正我軍中威嚴。”
皇太極冰冷的一句話緩緩落下，孔有德仍舊還在失神之中，當他被營帳之外的侍衛擒拿、成了罪人時，這才徹底明白過來今日的情況。
看了依舊匍匐在地的耿仲明一眼，孔有德這才繼續看向決定他命運的那群貝勒爺，隨後看向定下他生死的大清陛下皇太極：“陛下，陛下。”
“我孔有德也能夠戴罪立功，微臣也能夠的。”
“還請陛下饒過微臣這一回，微臣一定為我大清誓死效忠。”
孔有德瘋狂地搖晃著身子，近乎瘋了一般聲嘶力竭地大喊，可在這軍營之內，眾多滿人主子卻是絲毫不在意他的說辭，連半點目光也未曾落在他身上。
此時此刻，在他孔有德自己看來，整個世界裡他已成了一個死人。
而沒人會對死人有半分關注。
孔有德很快被拉到了軍帳之外，不斷的大喊聲從帳外傳來，但緊接著一陣驚懼破音的大喊過後，一切便重歸寂靜。
匍匐在地上顫抖著身子的耿仲明，只能聽到一陣陣的腳步聲從他身旁走過，還有八旗旗主、大清的貝勒爺見皇太極走後，更是極盡嘲諷一般地從他這如同烏龜般的身子旁躍過，把他當成了一個綠毛王八，隨意戲弄著。
口中還不停地嘲諷：“這些漢人哪有什麼骨氣？等我大清日後入主中原，這些漢人隨便玩弄。”
“行了，好歹也是我大清的臣子，也要給陛下一點薄面。”
“這些漢人最是不知輕重，真以為被陛下看中了些，就能同我們滿人相提並論？
一天是奴才，一輩子都是狗奴才。”
哈哈哈。。。
耿仲明聽著這些話，身子不敢有半點兒動靜，除了時不時地抽搐幾下，一點兒動作都沒有。
直到這軍營之內一點兒聲音都無，又過了好長一會兒。
他耿仲明這堂堂大清的漢旗將軍、率領著烏真哈超火炮營的大臣，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子，驚慌的目光看向四周，一個人影也無。
他空嚥著氣，扒著有些僵硬的身子來到軍帳之外，外面孔有德的屍體早已沒了影兒，空氣中此時連半點血腥味都聞不到。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
耿仲明跌跌撞撞、意識恍惚地回到他的營帳內，四處皆都是漢人，皆都是他的親信。
過了好半晌，耿仲明漸漸定下心神，問著邊上的人。
“恭順王的屍首呢？”
見那親衛猶猶豫豫、一臉欲言又止，耿仲明目中兇光大盛，毫不猶豫一腳便踹在了他的身上：“還不快說。”
“他孔有德難不成死了都還落不個全屍？”
見自家王爺發怒，親信這才低下腦袋，磕磕絆絆地說道：“王爺，恭順王他……他就在那兒，在咱們軍營之外被吊著。”
一邊說著，親衛朝那高處微微指了指。
耿仲明定睛一看，瞳孔一縮，心中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油然而生：今日吊著的是孔有德，明日該不會就成了他耿仲明？
若是在大明的話，就算是死也不至於侮辱到這個份上。
這一刻，耿仲明的腦袋徹底清醒。
滿人就是滿人，漢人就是漢人。
什麼滿漢一家，純粹是皇太極用來騙人的。
之前他耿仲明還可以一直欺騙自己，為了榮華富貴忍下來，可現在再這麼自我欺騙下去，可真的是要死翹翹了。
耿仲明心中對於大清的幾分信任轟然崩塌，握著雙拳，身子氣憤得顫抖不止，可他想要做些什麼卻又無能為力。
他一個小小的懷順王，手底下也就這些漢人，還被那些滿人的八旗大軍時不時地監視著，能夠有什麼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