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十萬陳留守軍竟如退潮般散去,朝廷的議和使節也未見迴音,所有僥倖被一併打碎。
前一刻,貴胄豪紳仍篤信“山河永固”,忽然傳來陳留城曹彬率大軍投誠的訊息,城內許多豪紳富戶、貴族門閥等都沒來得及撤走。
於是,他們連夜僱車、套馬、捆箱、抬櫃的喧鬧聲,從城西一直響到城東。可等家丁奔到城門,只見吊橋高懸,鐵閘緊閉,守卒面色鐵青,一句“奉旨封城”便把退路堵死。
惶急之下,有人癱坐門檻,有人咬牙切齒,有人轉身回府,把銀票塞進灶膛,把珠寶埋進花窖,只求城破之日不被搜出。
“怎麼辦啊,吳軍真的殺來了,就到城外了。”
“我們連逃荒都來不及,吳軍會不會屠城?”
賣炊餅的老漢把案板敲得梆梆響:“慌甚麼!吳軍旗號是‘清君側’,又不是清咱們百姓。陳留開城那日,他們給降兵發糧發銀,老弱全放回家,可見仁義。”
茶肆裡的說書先生也壓低了嗓子附和:“大皇子就在軍中,真要對黎民動手,他先不答應。”訊息口口相傳,像溫熱的茶湯,稍稍熨平了心頭的褶皺。
然而“不屠城”並不等於“無戰火”。臨近黃昏,皇城鐘鼓樓十二聲急鍾轟然落下,震得屋瓦嗡嗡作響。
禁軍鐵靴踏過御街,刀鞘撞盾,鏗鏘有力,開始戒備。
坊正里長挨家挨戶敲打門環,高喊“宵禁提早,敢夜行者斬”,這是避免有叛亂者在夜裡鬧事。
城內的百姓雖然擔心,但是聽說吳軍不濫殺無辜,騷擾百姓,倒是稍微心安,只是大戰前夕的恐慌也是無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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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禁城,殿脊在殘陽裡如血,琉璃瓦映出層層暗紅。
趙光義得訊之時,正於垂拱殿批閱急奏。內侍踉蹌而入,膝行數步,伏地顫聲:“陳留失守,十萬大軍降吳,大皇子……大皇子為吳軍前驅。”短短一句,如同重錘擊胸。
趙光義手中硃筆“啪”地折斷,墨汁濺在龍案,像一灘烏黑的血。他整個人晃了晃,扶著案沿才未跌倒。
殿中銅爐香菸正濃,卻壓不住那股撲面而來的寒意。
“趙德昭!曹彬!”皇帝嗓音嘶啞,陡然拔高:“他們怎敢如此負朕!”吼聲在殿梁間衝撞,迴音如獸。幾位宰相、樞密使、三司使表情嚴肅,大氣不敢出。
趙普拱手低聲:“陛下息怒。臣料大皇子或已被蘇宸挾持,借其名號以亂我人心。陳留兵不血刃而降,實乃反間之毒計。如今軍心已搖,最宜鎮定。”他聲音平穩,卻掩不住鬢邊冷汗。
趙光義胸口起伏,目光掃過眾臣,像抓住最後的稻草:“諸卿以為當如何?”
殿中一時死寂。良久,樞密副使李崇矩說道:“陛下,吳軍前鋒距城僅二十里,大軍明日便合圍。若趁夜開東水門,以禁軍兩萬護送,輕騎兼程,可直趨洛陽;再西走潼關,則長安亦旦夕可至。汴京雖富,終是死地。留得青山,方能再圖。”
遷都!這兩個字像雷滾過玉階。
趙光義耳中嗡鳴,眼前浮出汴京十年經營——朱甍碧瓦、甲第連雲;漕運四達,商賈如織;諸班直、皇城司、東西府、三衙禁旅,脈絡交錯,皆系他一人。一旦棄城,便等於把根生生斬斷。
他喃喃著:“連夜……遷都?”嗓音發顫,似在自問。
趙普再拜:“陛下,洛陽宮室尚存,府庫未竭;長安山河四塞,可為再舉之基。昔唐玄宗倉皇幸蜀,方得延唐祚百年。事急從權,請以宗廟社稷為重。”
“可朕非玄宗!”趙光義猛地拍案,震得茶盞跳起:“朕在汴京十年,樹恩未久,威柄未固。一旦西遷,沿途禁軍皆朕新擢,舊勳未附;洛陽、長安士民,又豈肯遽然歸心?設若中途譁變,復有馬嵬之厄,朕將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說到此處,他聲音哽住,眼底泛起血絲。
殿外忽傳暮鼓,沉沉七聲,如催命更如催別。燈火搖曳,映出皇帝孤影投在金柱上,瘦長而搖晃。
趙普再不敢多言,其餘大臣亦噤若寒蟬。偌大的垂拱殿,只餘風聲穿牖,吹得御案上那張“陳留急報”嘩嘩作響,彷彿下一瞬便要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