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大都督的關係,雖不能說人盡皆知,可你絕對知道,私下裡,隨英娥稱我阿伯即可。”元天穆笑了一笑,強調著說道:“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自己人、至親親人,以後與我說話不用遮遮掩掩,不必拘束。你有何需要,但可直言。”
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他現在和爾朱榮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中樞那些人一旦提起“元天穆”,就說他是爾朱榮的人。若爾朱榮有朝一日倒臺,爾朱榮可能不會死,但被視“爪牙”的他,必死無疑。所以面對爾朱榮信重、自己也覺得不錯的衛鉉,他說的都是真心話。
“是,伯父。”衛鉉欠身道:“伯父能否將這套《吳子》借我閱讀?”
“這套《吳子》,以及天寶批註的《六韜》、《孫子》、《尉繚子》、《司馬法》、《戰國策》,都是他拿來向我炫耀的物件。我現在全部贈送於你。只要你愛讀書,便是將所有藏書搬走也無妨。”元天穆目視衛鉉案上那一卷《吳子》,又說道:“天寶的軍事批註,我是無從挑剔的,但是他的內政之見,一言難盡,你可千萬別信。”
他搖了搖頭,嘆息道:“天寶打仗的本事,我是拍馬難及。可他那內政之見很不對,比、比蘭兒說的木鳶飛天還要離奇,你千萬別信。”
聽著此話,衛鉉感覺十分耳熟:因為類似的話,爾朱榮也說過,區別的爾朱榮十分認可元天穆的內政水平,卻把他的軍事水平貶得一文不值。到了此處,則是反著來了。
由此一想,衛鉉都有點替自己擔心了:他感覺這兩人遲早會狠狠打上一頓嘴炮,而裁判就是他。要是他當時偏向爾朱榮,爾朱榮高興、元天穆不滿,事後,爾朱榮收拾他。反之,亦然。
定下心神,衛鉉轉了個話題,問道:“伯父,上黨馮氏會不會成為我最大障礙?”
“理論上是。但你是朝廷任命的上黨郡太守,有權審判和處置上黨不法之徒,只要你按依律辦事,那就佔了情理、法理、大義,若上黨馮氏明明觸犯律法卻不服,哪怕他們告到朝廷,咱們也不怕。”元天穆給衛鉉壯了膽,又微笑著說道:“上黨馮氏與太行山以東的長樂馮氏相互依仗之餘,也有極大的矛盾,這也是你可以利用的地方。此外,新軍剩下的三千個名額,你也不用在幷州募集了。”
衛鉉心下一動,問道:“太行山、滏口陘以東?”
“不錯。”元天穆頷首道:“滏口陘以東是相州、定州,此二州是六鎮軍民集中之地,他們雖然對朝廷異常不滿,可是他們名將輩出、能征善戰,說他們是天下最厲害的勇士也不為過,若你依仗地利之便,給河東拉來三五萬六鎮軍民、三五十萬河北軍民,那便是天大的功勞。這也是天寶給予你的期望、最大的期望。”
說到這裡,他自問自答道:“也許你會問‘為何是我,不是他人’,但是你看看天寶帳下這些將官——他們打仗本事,不容置疑,然而懂得這些博弈的,卻是屈指可數。”
“你還有一個人所不及的優勢,那就是河東衛氏‘家主’之名,這個名頭能夠讓你與二馮、趙李等漢家名門輕鬆接觸,這也是我與天寶爭取為你‘河東郡公’的用心所在。”
“與這些相比,你能不能打仗、會不會打仗,其實並不重要。可是難度,卻比打一場血仗還要難。”
衛鉉點頭道:“伯父,我明白了;只是我死活都想不通‘河東衛氏’還有這等影響力。”
元天穆一時愣在原地,他面上現出疑惑之色:“你知不知道你祖宗是誰?”
衛鉉毫不猶豫的說道:“衛覬、衛瓘、衛玠。”
“我……”元天穆聽得只想撞牆,他猛拍自己的額頭道:“你說得沒錯,可上頭還有大司馬大將軍衛青、衛皇后,便是冠軍侯霍去病也是你家親戚。那些漢家名門現在雖然不認你,可他們認衛青將軍,認衛覬、衛瓘。”
“為何要認?因為你們衛家開花散葉以後,與很多名門都是親戚。要是有個衛家子弟強勢崛起,他們出於種種考慮,很快就會把這些關係續上。到時候,衛家子有勢力可依、他們也有強者可仗。而事情也就這麼簡單,這下子,你應該懂了嗎?你現在是上黨郡太守、河東郡公、執掌一萬大軍的射聲將軍,強勢崛起之勢已現,只要你走出這個門,八輩子都打不著杆子的親戚都會找上你,你是信是不信?”
衛鉉點頭道:“我懂、我信,只是我沒有想到這麼誇張。”
現實世道就是這麼的誇張。衛鉉也知道‘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道理,可他終究還是小看了古人的“實在”。
事實上,古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實在”。就拿高歡來說吧,史上的高歡是罪三代,在他起飛之前,就連高家都不認。等他勢有小成,高家和高家姻親全認了、全來了。不過高歡也因此受益,所以只能說彼此之間是相互成就、各取所需、各有所獲。如果斤斤計較的話,勢必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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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從《魏書》上看,北魏臣子應該稱呼皇帝為“至尊”、“聖人”、“天子”、“官家”。要是再拿《木蘭辭》來推斷,還有“可汗”、“主上”等稱;而“可汗”和“主上”之稱,我估計是北魏前期使用;孝文帝漢化改革以後,應該採用了漢家的稱呼——也就是至尊、聖人、天子、官家等。本書採用了“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