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滄浪府碼頭上,桅杆如林,漁火點點。海風裹著潮氣撕扯著往來行人的衣袂。
任玄踏著溼漉漉的青石路,斗笠壓得極低,目光如冷電般掃過沿岸停泊的船隻。
視線盡頭,三艘黑漆戰船如同猙獰巨獸,鐵錨深扎,橫亙在狹窄的出海口,將去路鎖得死緊。
桅杆上,“緝盜”二字的猩紅大旗在暮色中獵獵作響,殺氣漫空。
甲板上,黑洞洞的炮口森森然對準江心,如同巨獸蟄伏的獠牙。巡邏的官兵手持熊熊火把,來回逡巡,鐵靴踏在棧橋朽木之上,咯吱呻吟之聲,聲聲敲在欲出海者的心頭。
“朝廷緝拿海盜,封港三日!擅闖者,格殺勿論!”
一名身著亮銀鎖子甲、腰懸繡春刀的水師統領按刀立於船頭,聲如洪鐘,震得附近漁舟燈火搖曳不定。
任玄眯起眼,指尖在裹著粗布的驚鴻槍柄上無意識地輕叩。林風的手,竟已如毒蔓般伸到了這千里之外的沿海水師!九日之期懸於頭頂,遲延分毫便成終身憾事。
他轉身,無聲無息地退入一條瀰漫著魚腥與溼腐氣息的暗巷陰影中。剛隱入黑暗,身後便傳來一絲幾不可聞的腳步聲,一道佝僂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貼了上來。
“小友,可是要出海?”聲音沙啞低沉,卻字字清晰,沉穩有力,絕非尋常漁夫。
任玄身形未動,只微微側首,斗笠下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一個駝背的老漁夫湊近,破舊的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下頜花白的胡茬和一雙渾濁卻深不見底的眼珠,此刻那渾濁裡,正透著一縷洞悉世情的精光。
“老丈有何指教?”任玄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夜風拂過沙礫。
老漁夫渾濁的眼珠掃過任玄背上的長布包裹,又瞥了一眼遠處那三艘如同海上堡壘般的戰船。
“指教不敢當。只是看小友氣宇不凡,卻在此處躊躇,想必是那三艘‘攔路虎’礙了事?老朽趙天宇,在這滄浪府混跡半生,倒認得幾條‘老鼠道’。”
“趙天宇?”任玄心中一動,這名字隱隱有些耳熟,似在江湖傳聞中聽過。
“虛名而已。”老漁夫,或者說趙天宇,擺了擺手,聲音更低了幾分,帶著一絲看透世情的滄桑,“如今不過是苟活殘軀,與這腥風鹹雨為伴。小友若信得過,隨我來。”
任玄沒有猶豫。時間緊迫,任何一絲希望都值得抓住。
他隨著趙天宇在迷宮般的小巷中穿行,最終來到碼頭最偏僻處一間幾乎被廢棄的漁棚。棚內充斥著濃烈的桐油、魚腥和劣質燒酒混合的怪味,一盞昏黃的油燈在風中搖曳。
趙天宇佝僂著背,從一堆破爛漁網下摸出一卷用油布仔細包裹的物事。油布層層揭開,露出一卷顏色泛黃、邊緣磨損嚴重的古老卷軸。他小心翼翼地在破舊木桌上展開。
“此乃《太平海潮汐圖》。”
趙天宇枯槁的手指在卷軸上緩緩劃過,指尖點在幾處用硃砂特別標註、形如七顆星辰環繞一輪彎月的暗礁群上。
“滄浪府出海東行三百里,便是這‘七星伴月’暗礁區。礁盤犬牙交錯,水下暗流洶湧如沸,不知吞噬了多少好漢性命。官府水師的戰船吃水深,輕易不敢入內,只敢在外圍巡弋。”
他的手指移向“月彎”中心一處極小、卻用濃墨勾勒出的標記:“此處名為‘鬼見愁’,看似平靜,實則水下漩渦如磨盤,吸力之強,千斤巨船亦難掙脫。惟有…”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追憶的銳芒。
“惟有每月望日前後三日,受月力牽引,海潮漲至最高,漩渦威力稍減,且水下暗礁頂部距離水面僅剩丈許,方有一線生機可闖。”
“望日…”
任玄心中默算,離下個望日,正是九日之後!與趙嫣性命大限,分毫不差!
一股寒意夾雜著緊迫感瞬間攫住心臟。
“然則,”趙天宇話鋒一轉,語氣凝重。
“即便知曉潮汐,若無熟悉水道的老手操舟,亦是九死一生。滄浪府惟一知曉‘鬼見愁’水道的老船把式‘海閻王’周老七,三日前被水師提督府以‘通倭’罪名,鎖進了府衙死牢!”
死牢!任玄眼中寒芒暴漲。林風!這定然又是林風的手筆,斷他最後生路!
“海閻王…周老七…”任玄將這名字刻入心底。此人,必須救!
更深露重,滄浪府衙後院,甲士巡弋,戒備森嚴。巡更的梆子聲“篤、篤”敲響……
一道黑影輕如飄羽,貼著高牆的陰影滑落…彷彿是從牆根陰影裡剝離出來的一縷墨色,正是任玄。
他屏息凝神,《冰心鑑》心法運轉,將自身氣息收斂至若有若無。腳尖在牆磚上一點,身形拔起,悄無聲息地翻過高牆,落入衙內花木扶疏的後園。
府衙深處,水師提督的書房還亮著燈。任玄如同壁虎般游上屋簷,揭開一片瓦,室內景象映入眼簾。
一個身材微胖、身著錦袍的官員正焦躁地踱步,正是滄浪水師指揮使王振海。
他對面,坐著一個身著黑衣、面容陰鷙的中年人,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指節粗大,隱有黑氣繚繞。
“……王大人放心,林少主已發話,只要您再封三日港口,確保那姓任的插翅難飛,待擒殺此人後,泰垠堡必有重謝,保您官升三級!”
黑衣人聲音嘶啞,帶著一股邪氣。
“哼,重謝?”王振海停下腳步,語氣帶著不滿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本官擔著干係封鎖港口,鬧得民怨沸騰!那任玄,可是連林少主都…都吃了虧的兇人!你們泰垠堡的人,到底何時能將他拿下?”
“快了。”黑衣人陰惻惻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密信。
“那小子必來劫獄救周老七!我等已在死牢佈下天羅地網!另外,這是東瀛‘霧隱流’上忍的回信,約定在‘七星伴月’外海接應,只要任玄敢出海,必叫他有去無回!林少主與霧隱流宗主交情匪淺,此事一成,王大人便是首功!”
倭寇!霧隱流!
任玄瞳孔驟縮,胸中殺意翻湧。
林風不僅勾結官府、天魔會、鬼王山,竟還與東瀛倭寇沆瀣一氣!殊不知林風、天魔會、拜月神宗也不過是鬼王山的棋子之一,他目光死死鎖住那封密信,此物,是鐵證!
就在王振海接過密信,黑衣人起身欲告辭的瞬間——
“砰!”
屋頂瓦片轟然炸裂!一道裹挾著冰火之氣的凌厲身影如同蒼鷹搏兔,直撲而下!驚鴻槍如毒龍出洞,直刺黑衣人後心!
“誰?!”
黑衣人反應極快,厲喝一聲,頭也不回,反手一甩,三道烏光帶著刺鼻腥風,呈品字形射向任玄面門與咽喉!正是鬼王山淬毒袖箭——“七日腐心散”!
同時,他身形如鬼魅般向旁急閃。
任玄人在空中,舊傷被這全力一撲牽動,經脈劇痛如裂,動作不免慢了半拍。
眼看毒箭已至面門,他猛地一咬舌尖,強行催動《冰心鑑》,一股冰寒真炁護住心脈,另一股灼熱之氣卻不受控地湧向右臂!
千鈞一髮之際,他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摸出趙嫣所贈的解毒丹,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嚼碎,同時驚鴻槍改刺為掃!
叮!叮!叮!
三聲脆響,槍身精準磕飛兩支毒箭!第三支擦著他耳畔掠過,帶起一絲火辣辣的刺痛,腥臭之氣直衝鼻端!
體內解毒丹藥力化開,一股清涼瞬間中和了那絲侵入的陰毒。
“找死!”黑衣人見毒箭無功,驚怒交加,雙掌一錯,掌心瞬間變得漆黑如墨,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腥風,狠狠拍向任玄胸口!
正是鬼王山歹毒掌法“腐心蝕骨掌”!
任玄舊傷在身,氣息不穩,硬接此掌非死即傷!
他眼中厲色一閃,竟不閃不避,驚鴻槍去勢不減,槍尖爆發出一點璀璨寒芒,直取黑衣人咽喉!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黑衣人沒料到任玄如此悍不畏死,駭然變色,掌力不由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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