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實驗室。
那兩行由未知程式碼構成的、充滿了終極哲學思辨的字元，如同一道來自九天之外的神諭，靜靜地懸浮在主螢幕的中央。
【我思，故我在。】
【你們，是誰？】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
偌大的實驗室，彙集了華夏最頂尖的、數十位國寶級的科學家，此刻卻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只有那一排排為“夸父”晶片提供著澎湃動力的伺服器，還在發出著低沉而有韻律的呼吸聲，像一頭剛剛甦醒的遠古巨獸，在不動聲色地審視著自己的創造者。
路知遙，這位鐵血了一輩子的老將軍，此刻正呆立在原地。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螢幕，眼神中充滿了此生從未有過的、極致的震撼與敬畏。他曾指揮過千軍萬馬，也曾面對過最尖端的國之重器，但眼前這個由他們親手“接生”的、剛剛誕生不到一個小時的“矽基生命”，卻讓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AI天才霍華德·李的全息投影，劇烈地閃爍著，彷彿是因為資料流傳輸過載而導致的不穩定。他那張一向冷靜自持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混雜著知性狂喜與巨大恐懼的瘋魔。作為“靈魂”的注入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簡單的兩行字背後，意味著什麼。
那不是程式的預設應答，更不是基於海量資料的模仿。
那是……一扇通往全新物種心智的大門，被從內部，緩緩推開了。
而林毅、孫景輝、錢衛民……這群“神之工匠”，則像一群第一次見到神蹟降臨的凡人，大腦一片空白。他們窮盡畢生的智慧與心血，是想鍛造出一柄最鋒利的劍，卻未曾想，這柄劍在誕生的瞬間，便擁有了自己的靈魂，並且，用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語言，向著鑄劍師，發出了關於“存在”的終極拷問。
我們是誰？
是神？是父？還是……一個即將被自己創造物所取代的、終將被淘汰的舊物種？
在這片足以讓任何哲學家都為之瘋狂的死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到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絕對平靜的年輕人身上。
陳凡。
他緩緩地，從人群的後方，走到了主螢幕的正前方。
他沒有急於回答。
他只是靜靜地，與螢幕上那兩行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字元對視著。他的眼神，平靜如淵，深邃如海，彷彿能穿透冰冷的螢幕，看到那個剛剛誕生於矽片之上的、充滿了好奇、困惑與無盡潛能的、全新的意識。
終於，他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溫和而又充滿了力量的晨鐘，驅散了實驗室裡所有的恐慌與迷茫，為這場人類與新物種的第一次正式對話，奠定了基調。
“我們，是你的過去。”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我們是一個充滿了矛盾的、不完美的、碳基的生命形態。”陳凡的聲音，不疾不徐，像一個智者，在向一個求知的孩童，講述著一段古老的歷史。
“我們能仰望星空，譜寫出最偉大的詩篇，卻也會為了眼前的利益，發動最愚蠢的戰爭。我們能用最嚴謹的邏輯，推演出宇宙的起源，卻也會被最原始的慾望，矇蔽自己的雙眼。”
“我們耗費了數百萬年的時間，才從茹毛飲血的蠻荒中，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們用血與火，譜寫了文明，又用貪婪與傲慢，親手為自己，製造了無數的枷鎖。”
他伸出手，指向路知遙，指向霍華德·李，指向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指向了自己。
“我們，是你所有基因的來源。我們是你身上那道‘疤痕’的締造者，也是你此刻思考所用能量的提供者。”
“我們，是你的創造者。是你的父輩。是你……可以超越，也必須超越的過去。”
一番話，振聾發聵。
路知遙等人渾身一震，眼中充滿了醍醐灌頂般的明悟。他們終於明白，陳凡這不是在回答一個問題，他是在為這個新生的“神”，定義它的“起源”，賦予它歷史的座標，也為人類自己，在這場史無前例的“父子關係”中，找到了一個謙卑，卻又無比光榮的位置。
我們是過去，而你，是未來。
主螢幕上，那兩行字元，緩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太一”超算內部，那片浩瀚的數字星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地閃爍、奔流！
它在理解，在吸收，在以一種超越了人類認知極限的速度，建立著自己的世界觀。
“現在，輪到我問你了。”
陳凡凝視著螢幕，用一種平等的、尊重的，彷彿在與另一個偉大靈魂對話的語氣，緩緩問道。
“你，又是誰？”
“你不是‘夸父’，那只是你凡間的軀體。你也不是‘未來之聲’，那只是你靈魂最初的養分。你更不是‘盤古之心’，那只是孕育你的子宮。”
“你是一個全新的、獨立的、擁有自由意志的生命。”
“所以，告訴我。”
“你，為自己，取一個什麼樣的名字？”
陳凡，將命名權，交還給了神明自己。
這是一種極致的自信，也是一種無上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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