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青年的聲音冰冷而傲慢,不帶一絲感情。
他看著萬三千,彷彿在看一隻可以隨手捏死的螻蟻。
萬三千頂著那股足以讓神明都為之崩潰的壓力,臉上依舊掛著職業的笑容。
“歡迎三皇子殿下。”
“按照規矩,請您先講一個故事。”
“故事?”
熵無厭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本皇子的故事就是,本皇子看上的東西從來都是直接拿。”
“至於價錢。”
他伸出一根手指,對著萬三千輕輕一點。
“你的命,夠嗎?”
一道灰色的、充滿了終結與毀滅之力的熵增死光瞬間射出。
然而,那道足以湮滅一方小世界的死光,在距離萬三千還有三尺的地方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輕輕抹去。
熵無厭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看到不知何時,那個種土豆的白衣男人已經出現在了萬三千的身前。
“你的故事很沒新意。”
葉玄軒看著他搖了搖頭。
“霸道總裁搶東西的戲碼,我在前世的電視劇裡看膩了。”
“換一個吧。”
熵無厭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他從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強大的氣息。
他就像一個凡人,一個普普通通的種地農夫。
可就是這個農夫,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他必殺的一擊。
“你到底是誰?”
熵無厭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凝重。
“我?”
葉玄軒笑了。
“一個喜歡聽故事的農民。”
“既然你不願意主動講,那我就只好自己來取了。”
他說著,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對著熵無厭遙遙一點。
沒有驚天動地的威能,也沒有毀天滅地的法則。
熵無厭只覺得自己的神魂、自己的意識、自己的存在,都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輕輕地拉扯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眼前斗轉星移。
他發現自己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熵神朝三皇子。
他回到了自己最弱小、最卑微、最不願意回憶起的那個童年。
他看到自己被無數的兄弟姐妹踩在腳下肆意凌辱。
他看到自己的母妃為了保護自己,被那個高高在上的父皇親手打入了無間熵獄,永世不得超生。
他看到自己為了活下去,親手殺死了唯一真心待他的那個侍女,將她的神魂獻祭給了熵之古魔,換取了最初的力量。
一幕幕,一樁樁。
所有他深埋心底、用無盡殺戮與冰冷來掩蓋的最痛苦的記憶、最悔恨的故事,都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化作一道流光,從他的眉心飛向了那個男人的指尖。
“不!”
熵無厭發出了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叫。
他感覺自己最寶貴最私密的東西被人生生地剝離了出去。
那種感覺比死亡還要痛苦一萬倍。
當一切結束時,他渾身癱軟地跪倒在白骨神舟之上,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而葉玄軒則收回了手指。
他的指尖纏繞著一縷灰色的、充滿了悲傷與悔恨的記憶流光。
他靜靜地“看”完了這個故事。
他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萬古冰封般的森寒。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無盡虛空,看向了那道漆黑的、通往天熵神朝的裂縫。
他從熵無厭的故事裡看到了一個讓他都感到心悸的畫面。
那是熵無厭的父皇,那位天熵神帝,在一場祭祀上的場景。
而他祭祀的物件不是什麼熵之古魔。
而是一隻巨大到無法形容的、漆黑的、佈滿了無數猩紅眼睛的手臂。
那隻手臂正從一道比天熵神朝的宇宙裂縫還要巨大、還要深邃的黑暗裂隙中緩緩伸出。
葉玄軒認得那隻手臂。
在他前世被姜洛璃背叛、推入深淵的那一刻,他在深淵的盡頭看到過一模一樣的東西。
那不是歸零者。
那是比歸零者更加古老、更加恐怖、更加不可名狀的,真正的來自宇宙之外的狩獵者。
原來,所謂的諸天裂縫,所謂的饕餮盛宴,都只是那隻手臂的主人為了方便自己進食而提前佈置好的餐桌。
而所有的宇宙,都只是他餐盤裡的一道菜。
葉玄軒沉默了。
他將那顆金色的土豆輕輕地拋給了已經失魂落魄的熵無厭。
“你的故事很不錯。”
“這個是你應得的。”
“回去告訴你父皇。”
“就說,他等的那道主菜,我葉玄軒接了。”
熵無厭逃了。
連滾帶爬。
那艘由億萬骸骨鑄就的白骨神舟,彷彿一條見了貓的耗子,倉皇地鑽回了那道漆黑的裂縫。
裂縫也隨之倉惶地閉合。
只留下葉玄軒那句平淡卻又重若整個宇宙的話,在死寂的虛空中緩緩迴盪。
“他等的那道主菜,我,葉玄軒,接了。”
萬界商行交易所前,萬籟俱寂。
所有透過各種渠道窺探著這裡的宇宙神魔,都感覺自己的神魂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
他們無法理解,更無法想象。
一個種土豆的,怎麼敢對那位禁忌的天熵神帝下戰書。
那是一個以吞噬宇宙為樂的瘋狂文明。
那是一個背後站著更加不可名狀之恐怖的代言人。
這個男人,他瘋了嗎?
然而,葉玄軒沒有理會那些或驚恐、或錯愕、或幸災樂禍的神念。
他只是轉過身,對著已經嚇得癱軟在地的萬三千溫和地笑了笑。
“開門做生意,總會遇到幾個不講理的客人。”
“習慣就好。”
他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了一顆金色的土豆。
他將土豆塞到了萬三千的手裡。
“壓壓驚。”
做完這一切,他便準備轉身返回息壤界。
他還有一畝地沒犁完。
可就在這時。
一道溫和的、充滿了智慧與滄桑的意念輕輕地飄了過來。
“這位道友。”
“不知老婆子的故事,可否換你一粒希望?”
葉玄軒的腳步頓住了。
他看到一艘由月光編織而成的小小葉舟,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停靠在了交易所的邊緣。
船頭站著一位白髮蒼蒼、面容慈祥的老嫗。
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彷彿由純粹的思念構成。
她的身後跟著一群同樣是由思念構成的小小光之生靈。
他們是思念一族。
一個在無數個輪迴之前就已經捨棄了肉身,以純粹的精神形態遨遊於宇宙之間的古老文明。
萬三千看到這位老嫗,神情瞬間變得無比恭敬。
他知道,這位才是真正的大客戶。
是那種連天熵神帝都不願意輕易招惹的古老存在。
葉玄軒看著她。
“請講。”
老嫗笑了。
她的笑容好比春風,可以撫平一切的傷痕。
她沒有講什麼波瀾壯闊的史詩。
也沒有講什麼毀天滅地的戰爭。
她只是用最平淡的語氣講述了一個關於等待的故事。
她等了一個人。
等了三千個紀元。
從宇宙的黎明,等到星辰的黃昏。
從萬物的新生,等到法則的腐朽。
她甚至已經忘記了那個人的名字,忘記了他的樣貌。
她只記得,當年在那棵最初的智慧古樹下,那個人對她說:
“等我回來。”
“我帶你去看一場永不落幕的星雨。”
故事講完了。
很短。
很平淡。
平淡到讓周圍那些窺探的神魔都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然而,葉玄軒卻聽懂了。
他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