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那由無數張孩童面孔組成的身體,劇烈地翻滾著,似乎是在發出一種無聲的,充滿了愉悅和幸災樂禍的嘶鳴。
看戲!
它竟然在看戲!
它知道,這個差點毀了它的大患,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了。
他馬上,就要死在自己召喚出來的力量之下了!
這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最諷刺的死法!
終於,血眼鍾馗走到了沈青衣的面前。
它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這個將它“創造”出來,又親手將它“魔化”的男人。
然後,它高高地,揚起了那隻纏繞著毀滅性力量的手。
銳嘯!
那隻紙做的手刀,在揮落的瞬間,竟然帶起了撕裂空氣的銳嘯!
它對著沈青衣的心臟,狠狠地,猛地刺了下去!
完了!
就在那隻手刀即將刺入沈青衣胸膛的,那剎那之間!
一道衰老、瘦弱的身影,猛地從舞臺的角落裡,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般衝了出來!
他用盡了自己這輩子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撞在了沈青衣的身上!
“砰!”
是啞叔!
他用自己那佝僂、單薄的後背,用自己那副血肉之軀,硬生生地,迎向了那致命的一擊!
“噗嗤——!”
沒有想象中的血肉橫飛。
那隻足以洞穿鋼板的紙手,毫無阻礙地,深深地,沒入了啞叔的背心。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沒有慘叫。
沒有鮮血。
啞叔的身體,在被那股純粹的殺伐之氣擊中的瞬間,就開始從傷口的位置,化為最微小的,灰黑色的塵埃,簌簌地往下掉。
“不……”
沈青衣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猛地收縮成了針尖!
渙散的神采,被極致的震驚和撕心裂肺的痛苦所取代!
他眼睜睜地看著,啞叔的身體,就像一座被狂風吹了千百年的沙雕。
從後背的傷口開始,迅速地,無可挽回地,崩潰、瓦解、消散!
啞叔緩緩地,回過了頭。
他看著近在咫尺,滿臉淚痕的沈青衣。
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沒有絲毫痛苦,反而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無比安詳的微笑。
他張開了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漏風的聲音。
他似乎是想用盡生命中最後的力量,衝破那數十年的無聲禁錮,對這位承載著沈家傳承的年輕後輩,說些什麼。
然而,他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一個完整的字。
他只是抬起了那隻還未完全消散的手,用盡了最後的氣力,在沈青衣因為痛苦而攤開的手心上,飛快地,重重地,劃下了一個字。
做完這個動作,他的身體再也無法維持。
“呼——”
一陣微風吹過,他徹底化作了漫天的飛灰。
只留下一件空蕩蕩的,沾染著後臺塵土的破舊粗布衣,輕輕地,落在了沈青衣的懷裡。
替主人承受了這致命的反噬一擊,那尊鍾馗紙人身上狂暴的殺氣,瞬間煙消雲散。
眼中的血紅褪去,重新變回了深邃的黑曜石。
它靜靜地立在一旁,彷彿從頭到尾,都只是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而舞臺中央,那頭一直在看好戲的惡鬼,卻因為這出乎意料的變故,發出了驚愕無比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