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半個時辰前,他奉命送一批新造的迅雷銃到總督府,剛到門口,就聽見兵部侍郎于謙的聲音從門縫裡擠出來,帶著平日裡少見的急切:
“楊總兵,糧草押運必須按原計劃走!大同至宣府的糧道本就艱險,若中途有半分延誤,前線數十萬將士斷了糧,咱們怎麼向陛下交代?怎麼向天下百姓交代?”宣府總兵楊洪的回應卻透著一股刻意的含糊,像是嘴裡含了棉花:“於大人莫急,戶部那邊……自有安排。
周主事昨天還派人來傳信,說糧草已經在路上了,誤不了事。”
“安排?”張承在心裡默唸這兩個字,眉頭擰得更緊。
三天前,他奉神機營總兵的命令去戶部提調本月的糧草,卻在太倉外撞見了詭異的一幕:戶部主事周顯正指揮著錦衣衛,將五十車本該發往神機營的粟米搬上一輛輛沒有官府印記的馬車。
當時他上前追問,周顯先是愣了愣,隨即堆起假笑:“張千戶這是做什麼?這些糧草是陛下特批調走的,有旨意在此。”
張承要見旨意,周顯卻支支吾吾地往後退,眼神飄向遠處的錦衣衛指揮使,嘴裡嘟囔著:“旨意是王振大人親自轉交的,你要是不信,去問王振大人便是,何必來為難我這個小主事?”後來張承真去了王振的府第,可門房只說“大人正在會客”,連通報都不肯。
直到他在府外等了兩個時辰,才看見吏部文選司郎中劉睿從裡面出來,劉睿穿著一身嶄新的緋色官服,手裡把玩著一枚玉扳指,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與平日裡謹小慎微的模樣判若兩人。
更讓張承心神不寧的,是午後從京城傳來的朝會訊息。
親兵小李把剛烤好的麥餅遞給他時,聲音裡還帶著驚惶:“張千戶,您聽說了嗎?陛下要親征瓦剌!滿朝文武都反對,鄺尚書當場就叩了頭,額頭都磕出血了,可王振大人說鄺尚書‘動搖軍心’,直接讓人把他拖出大殿了!”張承咬了口麥餅,乾澀的麵粉剌得喉嚨發疼,連帶著心裡也堵得慌。
他想起早上在總督府外,看見吏部尚書王直拉著于謙的手,嘴唇動了動,雖然聽不清具體說什麼,但那眼神他記得真切,不是擔憂,不是焦慮,而是一種近乎平靜的等待,像是在等一場早就策劃好的戲,終於要拉開帷幕。
“對了張哥,還有個事,”小李壓低聲音,湊到張承耳邊,“我聽五軍營的兄弟說,王振大人要讓他侄子王山統領五軍營,還說咱們神機營的火器,得優先給王山的人用。
咱們營裡本來就缺火器,這要是再分出去,以後操練都成問題了!”張承沒說話,只是抬頭望向遠處的夕陽。
夕陽把宣府的城牆染成了暗紅色,像凝固的血。
他忽然想起去年秋天,自己在獨石口抓獲的那名瓦剌細作,當時從細作懷裡搜出一封密信,信上沒有署名,只畫了一隻展翅的雄鷹,更奇怪的是,密信封口處蓋著半枚戶部的印鑑。
他當時覺得這事蹊蹺,立刻把密信和細作一起交給了王振,可此後再無下文,連那細作也在半個月後“突發惡疾”死在了詔獄裡。
夜風驟起,吹得營中篝火噼啪作響,火星子濺到張承的甲冑上,燙出一個個小印子。
他望著遠處總督府的燈火,那燈火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樣。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他猛地握緊了腰間的刀:這場親征,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王振一人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