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拍打掉表面的煤渣,咬了一口,乾硬的饅頭屑掉在胸前。
“你們那兒分田到戶沒?”
大個子邊吃邊問,一口濃重的山東腔。他約莫四十出頭,臉上皺紋像是用刀刻出來的,一笑就露出兩顆掉了茬的板牙。
徐峰搖搖頭,含混地說:“還沒信兒。”他現在就是個海城待業青年,哪來的地?
不過算算時間,安徽小崗村已經按了手印,再過兩年全國就該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了。
“俺們山東分了好幾畝,這下能吃上飽飯了!”大個子興奮地說,唾沫星子飛濺。
“聽說包產到戶的地方糧食都增產……俺家去年一畝地多打了八十斤麥子!”
徐峰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心思早飛到了北大荒。
算算時間,這會兒秀兒應該才十七八歲,還沒遇到他。
前世的1985年,他在山溝裡被秀兒救起時,她二十出頭,已經能獨自撐起一個家了。
不知道現在突然找上門,人家會怎麼想。岳父林老倔那個脾氣,會不會直接拿獵槍把他轟出去?
火車“哐當哐當”開了三天三夜。
座位上的乘客換了一撥又一撥,徐峰在底下躺得渾身痠痛,腿都腫得像灌了鉛。
每到一站,他就爬出來活動活動,順便去廁所放水。廁所永遠排著長隊,裡面髒得無處下腳。
第四天清晨,列車員嘶啞的喊聲把他驚醒:“旅客朋友們,伊春站到了!請下車的旅客帶好隨身物品……”
徐峰幾乎是爬出座位的,關節發出“咔吧咔吧”的響聲。
站在月臺上活動了半天,麻木的雙腿才慢慢恢復知覺。
他拖著行李走出車站,東北的風”呼”地刮過來,帶著松木和冰雪的氣息,冷冽又清新。
徐峰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讓風吹透他的衣衫——這才是人待的地方!海城那個悶熱的弄堂,還有那對虛偽的父子,都見鬼去吧!
“小徐?是小徐不?”
身後傳來個洪亮的聲音。
徐峰迴頭,看見個黑瘦精悍的漢子大步走來,臉上帶著驚喜。
“劉哥?”
徐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剛走出伊春火車站就碰到了熟人。
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生怕是長途跋涉產生的幻覺。
四月的東北,空氣中還帶著料峭寒意,撥出的白氣在眼前短暫停留又消散。
站在他面前的是劉長山,比他大七八歲,是徐峰以前在北大荒農場時的老領導。
這位轉業軍人出身的漢子辦事雷厲風行,在農場裡威信很高。
徐峰注意到劉長山眼角多了幾道皺紋,鬢角也添了些白髮,但腰板依然挺得筆直,像棵傲立風雪中的青松。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軍綠色棉襖,腳上蹬著一雙沾滿泥點的翻毛皮鞋,看樣子是剛從工作現場趕過來的。
“哎喲,還真是你呀,小徐?”劉長山認出了他,黝黑的臉上立刻綻開笑容,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你小子怎麼在這兒?”
當初徐峰在農場的時候,因為幹活踏實從不偷懶,為人又豪爽,很受大家喜歡。
記得有年冬天搶收苞米,他一個人頂三個,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裡硬是幹到半夜,第二天照樣早起上工。
當時還是副場長的劉長山特別欣賞他,推薦他去管農場裡種植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