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弓著腰,手指小心翼翼地捻開粘連的紙幣,一張張攤在炕蓆上。
“大爺,”他聲音發緊,“這些錢您先收著,算是今天的藥錢和診費。”
頓了頓,又補了句:“他這傷得勤換藥,要是能掛幾天滴流,興許能好得快些……勞您多費心了。”
“這可使不得!”王德才微微一愣:他抽出兩張,把剩下的往徐峰跟前推,“再說了,就算要付藥錢,也該是他老林家來出,哪有讓你個外人墊錢的道理?”
三十多塊錢,在那個年代真心不算少。
徐峰將王德才推回來的錢又穩穩地按了回去,粗糙的掌心貼著老漢的手背:
“大爺,您剛才也說了,他家就這一根頂樑柱。”他聲音低沉,像是從胸膛裡擠出來的,
“這傷筋動骨一百天,家裡就剩老孃和妹子,怕是連口飽飯都難……”
手指在紙幣上重重一壓,“多的錢,勞您轉交。就當是……”他頓了頓,“就當是過路人的一點心意。”
“這……”
王德才夫婦張了張嘴還想挽留,徐峰卻已將軍大衣甩上肩頭,左手提著草藥包,右手攥著辣椒串,朝老兩口點了點頭便轉身跨出門檻。
院裡的積雪被他踩得咯吱作響,轉眼那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高桂芳倚著門框怔了許久,直到冷風捲著雪粒子撲進領口才回過神來。
她拽了拽王德才的棉襖袖子:“老頭子,你說這人……”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半截,“當真就是個盲流?”
“哐!”王德才的拳頭砸在門框上,震得簷下的冰溜子簌簌直掉。
“盲流?”老漢額角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你且去十里八鄉打聽打聽!那些個偷雞摸狗的混賬,哪個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可方才這後生——”
他指著雪地上漸淡的腳印,“救人性命不圖謝,解囊相助不留名,這般氣性,配得上‘仁義’二字!你見過這樣的盲流嗎?”
離開王德才的家,徐峰身體雖然還在哆嗦,可心裡是無比的興奮。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徐峰隨手扯下個幹辣椒扔進嘴裡,牙齒剛咬破椒皮,一股灼熱的辣意就竄上舌尖。
他“嘶嘶”地倒抽著涼氣,卻仍固執地咀嚼著,辣得額頭沁出細汗,連耳根都燒得通紅。
但說來也怪,那股火辣勁兒順著喉嚨滾進胃裡,竟像團小火爐似的烘得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原本打擺子的身子也漸漸穩當了。
徐峰望著遠處村落升起的炊煙,喉頭滾動著將最後一絲辣意嚥下。
他在心裡默唸:“媳婦兒,前世欠下的債,這輩子讓我慢慢還。”胸膛裡像是揣著個燒紅的炭盆,燙得眼眶發熱。
屯子裡的狗吠聲隱約傳來,他緊了緊軍大衣的領子。
今日這場意外露面,想必很快就能傳到她耳朵裡。
或許老天爺也在幫忙——這場相遇,不早不晚,剛剛好。
記憶裡的時間線在徐峰腦海中清晰浮現——上一世,他與林山秀相遇時,自己已是而立之年。
如今重來,十六歲到北大荒插隊,八年知青歲月,再加上返城耽擱的一年,現在正是二十五歲的光景。
而此刻的林山秀,應當剛滿十八,像朵初綻的達子香。
他摩挲著軍大衣上冰涼的銅紐扣,忽然笑出了聲。
這輩子,他們終於能在最好的年歲相遇了。
徐峰踩著暮色趕回地窨子,凍硬的棉鞋在門檻上磕出冰碴。
他三下五除二扒下溼衣裳,從樟木箱底翻出套粗布褂子換上。
灶坑裡的柴火被他捅得噼啪作響,火苗躥起老高,映得土牆上人影亂晃。
大鐵鍋裡的水剛冒魚眼泡,他就把草藥包抖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