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宋老蔫!出來挖坑了!新鮮的‘貨’!”
“哈哈哈,趁熱乎,說不定還能用用?”
“……”
鬨笑聲中,幾人揚長而去。
宋老蔫從地裡回來,看到地上的麻袋,默默地拿起鋤頭去挖坑。
當他像往常一樣,解開麻袋準備抱出屍體時,伸出的手卻猛地頓住了。
他遲疑了一下,蹲下身,探了探那“屍體”的鼻息…他的手指,在塵土和汗水常年的浸染下黝黑粗糙,此刻,卻帶著一種近乎驚疑的確認。
他探到了,一絲微弱到快要斷絕的氣息…
他那雙長久木訥的眼睛裡,頓時生出了從未有過的變化!
他幾乎是用搶的速度,一把扔開鋤頭,把那個渾身是傷、氣息奄奄的女人從麻袋裡抱了出來!動作快速卻無比剋制,彷彿抱著的是易碎的玻璃……
他抱著女人,撞進了窩棚,將她輕輕放在了自己那張、僅鋪著乾草和席子的破木板床上,給她喂水……
“咳…咳咳!”
喂進去的水馬上變成紅色嗆出來,她嘴裡的舌頭被剪掉了一截,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傷,雙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雙手十指血肉模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無法想象的痛苦。
宋老蔫那雙寬厚的手有些抖。
他能感受到一個生命正在面前流逝。
他放下水,轉身跑了出去,在地壟邊拔了幾種常見的野草,一股腦的塞進嘴裡用力咀嚼。
苦澀的汁液充滿口腔,他毫不在意。
又趕忙跑回來衝到土灶旁,扒開冷灰,抓了一把細膩的草木灰。
他將嚼爛的草糊和草木灰混在一起,捧到女人嘴邊。
“啊…啊…”女人因劇痛而發出模糊的呻吟,嘴唇乾裂緊閉。
宋老蔫黝黑粗糙的手指,沾了那種糊糊,輕輕抹在女人流血的舌根上。
女人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要躲,卻虛弱得動彈不得,只能閉著眼睛發出痛苦的嗚咽。
宋老蔫沒有停下,他一點點地、極其耐心地,像在修復一件從不離手的農具,他用那土方子糊住了女人舌頭上傷口,然後是她血肉模糊的手指,然後是她斷裂的雙腿……
處理完全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他扯起自己那條又破又硬的被子,蓋在了女人冰冷顫抖的身上,掖住被角。
然後,他轉身去生火,添柴,煮了一鍋比平時粘些的苞米糊糊。
土灶裡紅彤彤的火光,照亮了他佈滿汗水和泥土的臉龐,也照見了床上昏沉不醒的女人。
在這座簡陋的窩棚裡,第一次,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和柴火的噼啪聲,有了另一個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
日子,在綠茵茵的煙霞中無聲流淌。
女人活了下來,但如同一個殘破的布偶。
她終日躺在板床上,眼神死寂,對周遭的一切充滿恐懼和戒備。
只要宋老蔫靠近,哪怕只是遞一碗水,她都會驚恐地瑟縮、發抖,倉惶的眼睛裡滿是絕望。
宋老蔫對此視若無睹。
他依舊沉默。
該下地下地,該挖坑埋屍就去挖坑。
唯一的不同是,這座簡陋的窩棚裡確乎多了一個人。
他每天煮苞米糊糊,會多放些苞米,多舀半瓢水。
吃飯時,他先盛好一碗糊糊,放在床邊一個矮凳上,然後自己端著碗坐到門口,背對著裡面大口吞嚥。
每晚睡前,他會放一個用來方便的瓦罐在床邊,然後自己一聲不吭地在窩棚角落鋪上乾草,和衣入睡。
他不再靠近那張板床,除了每天必須的一次…幫女人清理身下汙穢的草墊,倒掉排洩物。
他總低著頭,動作儘可能快而輕,木訥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彷彿只是在處理一件尋常的農活。
女人初時會抗拒,發出不成聲音的哭叫,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血痕。
宋老蔫從不吭聲,也不阻止,只是沉默著、迅速地做完一切,然後退出去。
時間…是唯一的藥,也是沉默的橋樑。
女人身上的外傷,在宋老蔫粗糙卻又細心的持續照料下,極其緩慢地癒合著。
雙腿的骨頭長歪了,算是廢了。
但她的眼睛,那彷彿死寂的潭水,終於開始有了細微的漣漪。
她不再像受驚的兔子般時刻緊繃,她會在宋老蔫沉默坐在門口吃飯時,偷偷打量那敦厚如山石的背影。
幫她清理汙穢時,她雖然身體依舊僵硬,但那雙抗拒的手,卻漸漸沒了動作。
綠茵茵的煙霞變幻,一個尋常的日子。
宋老蔫照例出門,很晚才回來。
他懷裡鼓鼓囊囊的,動作有些呵護的遮掩。
他走進窩棚,從破舊的外衫裡,小心翼翼地掏出兩隻毛茸茸、嫩黃的小雞仔。
兩隻小雞仔“唧唧”叫著,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瑟發抖。
女人躺在床上,原本空洞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過去,流露出一種久違的、近乎驚喜的微弱波動。
宋老蔫沒有解釋小雞的來歷,只是悶頭找了個破筐,鋪上乾草,將兩隻小雞仔放了進去。
然後,他拿起鋤頭,將幾粒寶貴的苞米粒搗碎,投餵給小雞。
之後的日子,宋老蔫變得更加忙碌。
天不亮就出門,天擦黑才回來,回來時往往灰頭土臉,肩膀上、背上甚至能看到滲血的傷痕,和磨破的血泡。
他依舊沉默,但眼神裡多了一絲疲憊的堅持。每天不管回來多晚,哪怕渾身像散了架,也會撐著做飯,幫女人清理個人衛生。
女人從不問他去做什麼,但可以確信的是,破舊的窩棚裡有了嘰嘰喳喳的聲音,有了兩隻幼小鮮活的生命在蹦跳。
女人躺在床上不再只是望著屋頂發呆,不再像是等死…她試著撐起上半身,伸長手臂去夠床邊矮凳上,宋老蔫留下的那碗苞米碎粒,然後學著宋老蔫的樣子,一粒一粒地撒給小雞仔吃。
一粒粒看著小雞啄食,一天天看著它們長出羽毛,她眼中那死寂的冰層,在微弱的生機下悄然融化…宋老蔫卻依舊沒有什麼變化,連續大半個月都早出晚歸。
直到後來女人才知道,為了換到這兩隻小雞仔,宋老蔫答應幫王金水搬運石頭修豬圈。
終於,
在一天清晨,雞籠子裡多了一枚小小的、帶著餘溫的蛋。
宋老蔫煮了那枚蛋,遞給女人。
女人有些愣住,
準確的說是愣了好久。
她看著那枚白生生的蛋,又抬頭看宋老蔫那張佈滿風霜的,木訥的臉。
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嘴巴張了張卻只發出幾聲模糊的“啊…啊…”聲。
她伸出手,不是去接蛋,而是比劃著什麼,把蛋輕輕推回到宋老蔫面前。
宋老蔫試著理解女人的意思,好像理解到了,又好像沒理解。
他把手裡的雞蛋在碗邊磕破,剝開一半蛋殼,露出裡面嫩滑的蛋白。
他自己分下一小塊,把剩下的還帶著熱氣的雞蛋,放回女人手中。
女人捧著那大半枚雞蛋,溫熱的觸感順著她孱弱的指尖傳遍了全身。
她低下頭,吃雞蛋,淚水卻毫無徵兆地湧了出來,一顆一顆砸在手背上。
那淚水中,有痛楚,有委屈,也有一種遺失太久的、被當作人看待的…或者叫做希望的東西。
綠茵茵的煙霞,在灰濛濛的天空下變幻,畫面中的日子在柴米油鹽和雞鳴中緩緩流淌。
女人臉上的氣色漸漸好起來,但長期臥床和無法自理,使她後背,臀腿,生了痤瘡。
某一天,她在床邊看到了兩根用木頭和破布條仔細纏綁而成的柺杖。
那是宋老蔫利用晚上的時間,一點點精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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